□山东大学 张志庆
茫茫宇宙,有没有一种超验的存在,设计并创造一切,或引领人们领悟宇宙的无限循环与无形无相?相信超验存在的人们赋予这种存在各种名号,如上帝、安拉、佛陀,和各不相同甚至可能矛盾的内涵,并常常为此争斗不已。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认为这种存在是超验的、神秘的,具有人类不可企及或难以企及的智慧和力量。于是,这种存在实质上是人们无法用理性理解、言说和表达的。可是,人们又渴望并且是必须去表达、去言说。去表达不可表达的,这是怎样的境界?!
2009年至2010年,我在剑桥大学访学,课题是基督教与美学方面的。回国后不久,见到了贾新光的油画。站在油画前,我被吸引了,被震撼了!旁边有人说,这是贾新光的故园系列油画。故园?这是怎样的故园?没有小路,没有民舍,没有炊烟,没有生物。画中却分明跳跃着某种东西,某种活的生命,他召唤着,把我吸引。
后来我又见到了一幅幅贾新光的画,总是被吸引却只能无语相对。我焦灼,我焦虑。我像是要在他的画中寻找一条出路,走出这似动若静的世界,似有若无的宇宙。
一天,偶然中知道了贾新光,还有与他相濡以沫的妻子,都是皈依10余年的佛教徒。我心中一亮,似乎看见了一条出路。
二 我的焦灼似乎结束了,于是想到了贾新光的纠结。作为佛教徒,贾新光想用他的画笔,表达那不可表达的存在,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在有限与无限之中,贾新光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怎样的焦灼?在每每下笔、着色的一刻,有形的理性的指令与无形的心灵的启示,艺术个性的跃跃欲动与无我的沉静追求会有着怎样的碰撞?
作为经过专业训练的勤奋作画几十年的画家,贾新光能给我讲解艺术,中国的西方的,具象的抽象的,结构的解构的;作为虔诚的佛教徒,贾新光愿意与你谈经论道,共浴佛光。而当他试图要让他生命中的佛活在画中时,他能告诉我们什么?他能怎样表达?如何用油画特有的布局结构、肌理色泽,艺术地表达内在的超越性意向,个体的精神性信仰?这或许是贾新光思虑与追求的焦点,贾新光用画与世界对话表述了这个问题。可是一个凡人,如何表达神圣?贾新光用,也只能用———生命。他用全部生命作画,他用整个心灵作画。因为作画,佛教徒贾新光纠结,因为信仰,作画的贾新光焦灼。
一个憨厚、淡定、行善、快乐的贾新光,让我相信,在纠结、焦灼中完成他的画作后,贾新光正享受着无比的喜乐。每次作画,他倒空自己,倒空之后,云淡风轻。
画者无数。一个带着信仰作画的人,使作画成为一种生命的方式;一个以生命作画的画者,最终成为画家。贾新光作画30年,而其近10余年的创作,是他用生命做的诠释。
三 贾新光的画美吗?美!是静中有动的震撼之美。这震撼来自矛盾运动的元素:浓浓的色彩,层层叠加,跃动欲出;最浓烈之处,似乎静谧不动,一切停止了运转。一点别样的颜色,又推动了下一个循环。这是一个大宇宙,凝聚在细小的颗粒中;这是一组小颗粒,汇聚成无垠的延伸。你时而觉得人之高大,俯视苍穹;时而感到宇宙之无穷,生之微不足道。
贾新光的画中看不见慈眉善目的佛,就像故园没有路;看不见极乐世界的图景,就像故园没有民舍。贾新光传统中国文化的修养,使他的油画透漏着中国韵味;贾新光对西方艺术语言图式的现代性自觉,使他的画由小写意走向大写意。无论小写意还是大写意,都是以心象的表现取代形象的再现,而贾新光的信仰,则使他的画充满了天马行空般的想象,真正的想象。这种想象蝉蜕尘埃,指向超验的精神未来,终于使他的画试图由心象走向无相。如果说西方油画结构与中国韵味的结合可能让贾新光左冲右突,上下求索,那么,他的信仰则引领着,召唤着,使他的画具有了一种特有的境界。这种境界透明洁净而色彩斑斓,超旷空灵而细腻深邃。
美!是似动实静的慰藉之美。
四 这是一个充满心理矛盾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机会追求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我们还需要贾新光这样的画家这样的画?这画能帮助我们、告诉我们什么?
历史无法“共享”,它是民族共同的记忆;现在难以共享,它充满争斗和较量。只有未来可以共享。未知的未来只能通过想象呈现。想象呈现的未来是精神的意向,是当下的澄明,真实可靠。在对未来的叙述中,在当下的澄明中,现实裸露出来并被生动地、智慧地体验着!天堂地狱,信念怀疑,理想绝望.春天生命的激情,冬日死亡的担架.
我们被震撼了!我们流泪了!
因而我们知道,我们活着。
当眼泪不再,那是真正的死寂。死寂的时代,是彻底一无所有的时代。
不说我们热爱画家如贾新光,
我们需要,
正如我们需要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