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郑雷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以前,远离家乡的人是少数,如今,走出家门成为常态。当年轻人在祖辈世代居住的故土以外出生成长,当村镇拆迁、集体被上楼,当网络通讯铺天盖地涌来,将故乡眷恋继续贴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甚至中年人,还有多少?
家乡归属感从未体味过
9月6日晚上,25岁的蓝波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在一居室的两盏黄色吊灯下,翻着看黄永玉老先生写的《比我老的老头》。
书的红色封皮已经泛黄。黄老先生在12岁时离开了故乡湖南省凤凰县,开始四处漂泊。80多岁时出版了这本书,在书里一些章节,满是对于故乡凤凰人情地貌的描述,字里行间透出了浓浓的故乡情。
这本书蓝波读过好几遍了,却读不腻,也有些不懂。黄老先生对于故乡深深的爱与思念,让蓝波很羡慕。这种浓浓的家乡归属感,他从未体会过。
从小到大,蓝波搬了七次家,换了三个城市。
蓝波从小跟父母住在青州市政府旁边,小学之前,一半时间是在自家小四合院里度过的,一半时间在青州卷烟厂家属区的姥姥家度过。因为四合院拆迁和父亲调动的单位分房,高中之前,蓝波随着父母搬了四次家。
蓝波从小便知道自己的老家,是青州东夏镇的爷爷家,而这个老家,蓝波也只是一年回去两次,看看爷爷奶奶,多数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来城里住段时间。
蓝波高中还没读完一半,父母决定去济南发展。因为转学还得适应新环境,蓝波便在青州读完了高中,暑假和寒假便回到济南的新家里。
随后便是在青岛上了四年大学,经过这四年,蓝波觉着自己对于青岛的感情要远大于济南。而蓝波大学刚毕业,父母再次来到青岛发展,自此,对于蓝波,青岛又有了一个家。
如今每当别人问起你是哪里人时,蓝波总是从青州、济南、青岛里,随便挑一个城市说,因为他自己也迷糊了。在青州东夏镇的老家,蓝波父亲年轻时亲手盖的房子还在,青州城里已经没房子了,而在济南和青岛,蓝波呆的时间毕竟太短。
如今很多80后90后都面临和蓝波一样的处境。当自己出生时,父辈已经离开了祖辈世代守候的家乡,到了一个全新的城市打拼。随着城市化进程加速,自己成长的城市每天都在变化,速度快到自己读了四年大学回家后,都认不出出生地的模样。
当这些80后90后在极少的场合,听着父辈谈起祖辈守候的老家时,只是对这个自己每年至多回去一次的地方,感觉无比的新鲜。那里有相对清新的空气、拴在树上的黄牛和儿时奔跑在麦茬地里扑昆虫的记忆。
蓝波所属的这代人很想撕一张故乡眷恋的标签贴自己身上,却找不到。
落叶归根似乎有些过时
邓平伟今年50岁,是济南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
去济南之前,邓平伟从没长时间离开过诸城。他出生在诸城农村,在诸城上完高中后,便一直在这个县级城市上班。工作后,邓平伟经常出差,与外面别样的风景相比,小县城里平平淡淡的生活,终于让邓平伟心生厌倦。
1994年,33岁的邓平伟带着老婆和小女儿来到了济南,选择了下海打拼。
在济南生活了17年,邓平伟说他只是在特定的时刻才会想念家乡。如今,家乡里能让邓平伟眷恋的,便是亲情,是健在和逝去的亲人。
每年大年初三,邓平伟都会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诸城老家,到自己姑姑和小姨家走一圈,之后十几位亲戚便会坐在一起,吃一顿过年饭。除了过年的例行公事,邓平伟便很少回到老家,回去也是祭拜逝去的亲人和接父母来济南住段时间。
落叶归根,这个传统的提法,对于邓平伟这代人,似乎都有些过时。
邓平伟觉得当初从家乡走出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敢于闯天下的,是想拼出一番大作为的。正因为不适应家乡小圈子的局限性,才离开的。
像邓平伟一样,很多50、60、70后在当初走向外地时,便下定决心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乡。如果想着老了便回家乡住,可能是在外漂泊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想找一种安全依赖感。回乡后,还得有人接纳自己,自己还得适应这种生活。
对邓平伟他们来说,如果多年以后,家乡的亲人都不在了,自己也就不会有什么挂念了,跟家乡之间的联系只会越来越淡。
在邓平伟的农村老家,还没有被城市化进程吞没。而对更多的50、60、70后外地游子来说,原来的农宅都已经拆迁,乡亲们纷纷被上楼,记忆中故乡的痕迹,似乎已无处可循。
2011年,中国的许多地方,早已改变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模式。当一个村子、一个乡镇,甚至一个小城,出去闯荡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走出家乡,也由稀奇事成为了一种常态。无论是家中的亲人,还是走出去的年轻人,观念随之变化。
苏金超出生在临朐县,在临朐读完了小学中学,2004年考入了上海理工大学。本科毕业后,他去爱尔兰继续深造两年,拿到了计算机方向的硕士学位。
在朋友眼中,苏金超很爱家乡。在外地碰到老乡,一定是说家乡话,遇见山东人了,也说家乡话。在爱尔兰上学时,苏金超的QQ简介里,写着这么一段话:“我不是上海人,也不是爱尔兰人,我是临朐人”。
在外地上学时,苏金超每次放假回临朐与好朋友们聚会,经常会说,以后我要回来开个小饭馆,就永远在这里呆着。每当这时,好友们都会纷纷畅想,表示一定要加入,就算做服务员也行。
乡音乡情将儿时的好友聚到一起,却无法拒绝时代大潮的侵袭。2010年,苏金超从爱尔兰毕业回国,去了北京,和大学同学一起进行软件开发创业。而从小与苏金超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四个好友,有两个去了英国,一个刚在中国公安大学读完硕士,留在了北京。
如果家乡的天空太小,越来越多土生土长的鸟儿,不免向外寻找更广阔的天空。
当QQ视频盛行后,苏金超每隔几天便和家里的父母视频聊天,当然更多的还是手机电话。通讯的高度发展,让游子与家乡亲人的距离由远在天涯,变为了近在咫尺。
刚走出临朐时,苏金超和朋友们建了一个聊天群,整天在上面吹牛海扯,而如今,似乎每个人都成了微博控,晒近况成了大家共同的爱好,即时的沟通冲淡了大家彼此的想念。
经常被外出闯荡的人惦念的两个最重要的因素,便是亲人和朋友,因为和他们相隔千里之遥。现在电话可以听声音,视频可以看相貌,微博更是可以随时拍到对方肩膀,八卦对方生活。
当千里之遥的距离,被高科技拉到了近在咫尺,思念也不免变淡。
老乡情感面前理性完胜
有句俗语,“出门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独身在外,见到同乡,不免唏嘘感慨。这是中国的传统,也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时代在变,这个传统规矩也没剩下多少。
今年55岁的李成伟老家是昌乐,20岁时便来到了济南,在机关单位工作。对于老乡观念,他是爱恨交加。
在济南生活,工作交流中遇见老乡时,李成伟总是怀有亲切感,有时也会单独出去喝一杯,叙叙家乡的旧情。但李成伟的单位大领导是青州人,单位里几个青州老乡总是得到大领导的特殊照顾。分配工作时,总是分到最轻的,有饭局,也喜欢叫那几个人,甚至升职时,也是大领导的老乡走在了前面,这种封建传统的老乡圈子,让李成伟深恶痛绝。
而如今的变化,让李成伟有些释然。每个人都变得越来越实际,原来遇见老乡,头昏脑热的感情正越来越淡,给予老乡的特殊照顾也越来越少。在老乡情的感性面前,理性完胜。
今年40岁的老夏在青岛开了十年的出租车,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40岁以上的外地人谈起青岛时,总说青岛人排外,对自己身为青岛人特别自豪。老夏认为,如今在青岛长大并逐渐走出去的年轻一代,这种自豪感与归属感正越来越弱。
世界很大,只要有闯劲,便有无限发展空间。如今,选择走出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城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换城市,换省份,甚至换国家。他们满怀憧憬,想让自己实现人生的极致。几十年间在中国发生的一切,都在不断撕扯着故乡眷恋这个标签,也让他们更加大胆,可以放手一搏。
世界很大,机会很多,独身在外,只要心中存着那份对亲人的牵挂,便可处处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