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室友说他想家的时候,我总是会说我不想。他问我为什么呢?我说,因为想了也没用,所以不想。nostalgia和nostalgy似乎告诉我,怀旧的主题就是怀乡。确实,在济南度过我的童年时光,虽然短暂,但要是给现在的我写个简历,大抵就是“生活过济南”。
跟同学聊天,听听他们的烦恼喜悦,出一些似有帮助的主意;跟爸爸妈妈奶奶视频,看着镜头里那一盆粽子,粽香似是穿透两层屏幕和它们之间的距离,渗入我的每一寸血肉。房门屋角不见了往年的艾草,端午的韵味也少了一半。
从未离乡的人,生于斯长于斯,安逸满足似永远生活在回忆之中,如被拆东墙前的小酒馆老板,图个人熟地熟自在。从小我的内心就叛逆,想要走出去看看别的城市。但每天醒来不见了熟稔的橘色书桌,才猛然醒悟已不在那个似远、似近的城市:地理上以万计数的公里,梦中也只在转身之间,便走到了环山路的白色牌匾下。这里空气清新,街道干净,但想来雨后那种蜗牛足迹般的土腥气大概是不如济南的;还有那洁净的直饮水,也是不如黑虎泉的甘洌。跟“质”无关的水土。
灰色云翳遮天,支起雨伞,听着夏日的雨滴。看雨水落地———反弹———落地,似是一缕缕连接天与地的绵长幽念。迷蒙雾气苍茫了屋堂广厦,如同没有布置好的梦境,似是只要走着走着,就能从这种古典踱回了那种古典,走到那仗剑披蓑、素山玄水之间墨画般的祖国。
米兰说因为尼采永劫回归论的不成立,世界上的一切罪恶都可笑地被提前原谅了。如果把劫的含义从灾难中解脱出来,扩大到一切,是否意味着回忆中的事情都可悲地被提前忘却了呢?
没有了回忆,似乎就没有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我以为岁岁年年的草木犹在无改,庭前栽的花却已不再开,茂盛的树朽败杳然,喧哗群莺也搬离了堂院,迁徙出那个年代。跟楼下的最好玩伴都已无言,老照片中方能依稀看出旧颜。同一个大院的“发小”,联系最密的反只剩下小时候常常打架的一个。更迭了年代,世事变迁难叹。
但是回忆过去,似乎并不能让过去更清晰。不想找出现在与过去的变化,不想为崩塌了、湮灭了、飞散了的岁月嗟叹怅惘。
花费几个小时回放脑中的黑白片,如同期待黑键白键间跃动出一曲卡农,轻声告诉你生活隽永如曲,令人沉浸,而且终会让今与昔相逢,恰似那曲末重合的音符。愿意放弃所有换一个时光机,想重来,行不行?然而灯亮起,终回阑珊里。悔恨的,没有改变,那些欢乐的,似也淡泊了旧时心情。
伸出一只镌刻有岁月铭文的手掌,在颤抖着触碰记忆之前,被一层无情坚冷的毛玻璃阻隔:咫尺天涯。
怀旧思乡,似是将这往事默片涂炭得更为老旧,倒不如挂着矜持的笑脸,轻声寒暄,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
明月光,低头不思故乡,只把一曲落叶归根,偷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