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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镜头下的靖国神社
对话旅日华人、纪录片《靖国神社》导演李缨
  • 2011年09月19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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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片 本报记者 张榕博

    对于日本人来说,靖国神社只是一座收容了246万日本灵魂的普通神社吗?对于中国人来说,那里只隐藏着中国八年苦痛而羞辱的民族记忆吗?

    李缨很想走近靖国神社,解开这个在他心里纠结了几十年的结。

    2008年,由一个中国人拍摄的纪录片《靖国神社》在日本公映,引起轩然大波。而它的导演就是旅日22年、曾经在中央电视台做纪录片导演的李缨。

    但《靖国神社》的公映并未让李缨找到解开这段历史纠葛的钥匙,他于近期又出版新书《神魂颠倒日本国》,作为《靖国神社》的“续集”。

    前几天,当日本新首相野田佳彦表示在任期内不参拜靖国神社时,李缨却未像一些国人那样,感觉心里稍有放松。9月10日,在与本报记者对话时,他仍时有迷茫。

    齐鲁晚报:最近,日本新首相野田佳彦表示,在任期内不会参拜靖国神社,你注意到了么?

    李缨:稍有关注吧,但只是当一般新闻去看。靖国神社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首相参拜不参拜那么简单的问题。靖国神社带给中日两国人民的不只是政治问题,更是民族感情问题,这对中日两国关系的影响很深远。

    齐鲁晚报:20多年前,你刚到日本时,看到日本人参拜靖国神社,也是这么淡定吗?

    李缨:1997年,我代理一部由中国人制作的纪录片《南京大屠杀》。于是我到原附属于靖国神社的军人会馆去拍摄一个“南京问题六十周年研讨会”。研讨会上,放映了日军当年拍摄的纪录片《南京》,放映到日军占领南京、举行升国旗仪式时,会场上竟然响起一片掌声。

    当时我很受刺激,是条件反射式的刺激,当时我就想抡板砖砸过去。那是上世纪90年代,我第一次知道,当年“百人斩”的两个战犯也在靖国神社里面……这些都很触动我。

    齐鲁晚报: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你萌生了拍《靖国神社》的念头?

    李缨:我想我是受刺激了,于是想表达出来。中国人肯定离不开自己的中国式民族感情,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日本的中国人,又看到日本有很多好的地方,这种纠结,你无法摆脱,更无法认同。这是情感跟理性的一种困境,就像日本人无法面对历史,而我又无法面对现实的日本。

    齐鲁晚报:你想摆脱这种困境?

    李缨:拍《靖国神社》就像人有病,要找药。在日本受的刺激成了我拍电影的动机,首先是我自己要治病,治自己跟现实日本过不去的病。所以我要了解清楚,明白我的感情到底是在哪里过不去,后来我发现日本对历史的很多症结都出在靖国神社。

    “靖国神社是日本感情和认知最纠结的地方”

    齐鲁晚报:听说这部《靖国神社》你整整拍了十年,通过这些年的了解,你觉得,靖国神社对日本究竟意味着什么?

    李缨:靖国神社是日本天皇的战争祭坛,又是表达战争与和平、生与死、殖民主义与爱国主义、名誉与羞耻、宗教与政治的一个舞台,还是许多日本亲人灵魂的安息地。日本人知道靖国神社是一个有争议的地方,但是在个人感情上,他们去祭奠参拜,又符合东方人的情理。这是日本战后社会感情和认知最纠结的地方。

    齐鲁晚报:你对靖国神社是不是也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我记得你说过,《靖国神社》是你写给日本的一封情书。

    李缨:情书因为爱而产生,爱对方多数时候是赞美对方,但是如果意识到对方做法不妥的话,你也要说出来,这也是一种爱。说实话,我对日本非常有感情,毕竟我在那里呆了22年,如果我只是一名观光客,去看看,过后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那我也不会产生这种感觉。我和许多旅日华人是要与日本共同生存的,我们生存在同一个地方,在东京,我们需要

    一个共通的意识。

    齐鲁晚报:影片公映之后,你觉得目的实现了么?

    李缨:很难,很多人觉得不愉快。就像你跟人说你有病,对方肯定不高兴,但是却激起了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争议和思考。这就是我要达到的效果。

    齐鲁晚报:听说在靖国神社里,祭奠者能找到每一位死于二战的日本军人的名字和照片?

    李缨:我的摄影师的舅舅死于硫磺岛战役,他去靖国神社寻找一些他舅舅的记录,结果所有资料都有,他舅舅是什么时候战死的,什么军衔,在什么环境下死亡的……那里保留了每一个人所有的档案记录。它从来都不是虚无的、抽象的。

    齐鲁晚报:据说里面还供奉着军马的牌位?

    李缨:那不是牌位,是塑像,纪念出征的战马,连军犬都会纪念,它们也成了神的一部分,被供奉着。

    齐鲁晚报:也就是说,在靖国神社,不管是甲级战犯还是一匹马,只要参加了对外战争,靖国神社对他们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李缨:可以这么说。因此,东条英机这些甲级战犯的牌位放在靖国神社里,在日本人看来并

    没有什么不妥。

    齐鲁晚报:日本老百姓怎么看待这个地方?

    李缨:很复杂,他们知道那里有国际争议,但是那里又有自己的亲人。在靖国神社,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男孩对女孩说:“请照顾好我的父母,如果此生难以再见,那我们就在靖国神社相见吧。”虽然日本人对那场战争的立场不同,但这个故事却让所有人泪流满面。

    “在日本我为中国辩护,在中国我为日本辩护”

    齐鲁晚报:除了与我们同样的纠结,大多数日本人对中国友善吗?

    李缨:普遍地说,日本人是非常和善,或者说温和的。他们对中国文化很尊崇。但一百多年来,他们也因为我们的落后而稍有轻视。不过这种轻视也是被礼貌所掩盖的,不会让你特别难受。当然,也有为数不多的人是不友好的,甚至我刚到日本时还要和他们打架。

    齐鲁晚报:那你在日本的生活如何?

    李缨:跟在国内很不同,日本给了我很大的压力,生活和工作上的。此外还有一些情感刺激,也有一些担忧。

    齐鲁晚报:什么刺激?

    李缨:在日本,当他们知道你是中国人时,会谈对中国的看法和偏见,这时你会非常不舒服,然后你就开始为自己的国家辩护。但是这种辩护又是底气不足的,因为很多具体的发展确实跟人家有一段距离。

    然后,我回到国内,也经常被问到在日本的情况,也会有一些朋友对日本反感。我又为日本辩护,因为日本有它先进的东西,但是却不被国人所了解和认同。我这种状态很尴尬。我们这些旅日华人,就是在中国和日本这个夹缝里面生存的人,是一种浪人。

    齐鲁晚报:也就是说,你在中日两头,有时都不讨好,都不被理解?

    李缨:对,这种感受很强烈,在现实中我遇到过很多次这种事情,结果只有少数人可以理解你,而理解与认同又不同,可以认同我想法的人就更少了。但是作为愤青,我喜欢这样与祖国拉开一段距离,有了客观观察的空间,让我能更清晰地看到祖国,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中国人应该思考的问题。

    齐鲁晚报:在日本,是不是常有很强的孤独感?

    李缨:在异乡,一个外国人也许就是一个泡沫,一吹它,瞬间就会消失。我甚至在反思,有时一些日本导演与我争辩也是一种尊重,因为这至少有了对话空间,而不是被忽视。

    齐鲁晚报:你说过苦难也可以变成一种营养,让一个民族坚强起来,在这方面你对中日两国有过比较吗?

    李缨:坚强的方式不一样吧,中国经历的民族苦难要比日本多得多,我们坚强是为了活下去,可以忍受屈辱、委曲求全、明哲保身,或者迅速遗忘历史。生命能够延续就是坚强,哪怕苟且偷生。而日本的坚强方式也是忍耐,但这种忍耐不是遗忘,而是理性和赶超。

    齐鲁晚报:你觉得这种对待苦难的区别能够说明什么?

    李缨:我觉得能否理性地看待灾难是一个民族是否强大的标志。在靖国神社问题上,虽然受到很多阻力,但是日本主流社会仍然试图维护《靖国神社》这部电影能够公映,而争论则是另外一回事。他们要维护一种多元的价值观,一种生存空间。这一点,他们要比我们理性。

    “轻视日本,就是轻视我们自己”

    齐鲁晚报:继《靖国神社》之后,最近你又写了《神魂颠倒日本国》这本书,作为《靖国神社》的“续集”。

    李缨:对,这是《靖国神社》的延续。虽然电影已经公映了好几年,但是困扰我们感情的纠葛依然存在。我希望总结一些东西,告诉我们自己,尤其是中国的愤青们。

    齐鲁晚报:你是说,这是一本写给中国愤青的书?

    李缨:是的。我刚到日本时也是愤青,但我发现拿一块板砖乱砸不能解决问题。我发现,对于日本,我想告诉我们中国的愤青,我们对日本还太不了解。

    齐鲁晚报:具体说呢?

    李缨:我们对这个邻居的认识特别的感性,表面化。而且我们整体的民族情绪都有一种愤青的心态,从这个层面说,我是写给有愤青心态的所有中国人。我觉得这是普遍的,包括很多知识分子。大家对日本的态度是不冷静的,带有情绪化。我觉得,我们不该仅仅记住仇恨,而是要分析仇恨背后的东西,这样才能真正理性地看待中日关系。

    齐鲁晚报:那你觉得我们应该用什么心态看待日本?

    李缨:简单认为日本只是一个有狼性的民族,而不是了解它研究它,或者不屑把日本当做对手,这都会让我们与日本无法相处。相反,日本想要和中国相处,他们会对中国做彻底地研究、吸收、判断,找到各种各样与中国相处的方式,比如战争、经济往来、文化交往等等。而我们时常轻视他们,其实是我们在轻视自己。

    齐鲁晚报:为什么说,轻视日本,就是轻视我们自己?

    李缨: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我们现在失去的很多东西,在日本都能够找到。比如他们的经济、公司的运作模式,社会模式、美学体系都与儒家有很大关系。因此我要说,我们要反过来研究日本的时候,也就是重新研究自己。

    齐鲁晚报:比如说……

    李缨:日本一位老编剧长田纪生曾对我说:柔道的精髓,不在于输赢,而在于较量而不失礼。日本人就是将礼当做连接社会共同体的一种纽带,而个人的情感、悲哀隐藏在礼的后面。你看日本地震、核辐射时,日本并没有出现游行、骚乱、动荡。而“礼”的价值观恰恰是中国提出来的。日本是吸收了中国的价值观,而我们中国如今对于礼的表达已经很少了。

    齐鲁晚报:你希望通过自己的表述,告诉愤青们什么?

    李缨:我希望告诉中国的愤青,日本可以是我们的镜子,看到我们自身发展的不足。日本在学习我们,而且发展强大了,但是我们却没有认识到自己最可贵的东西。

    另外,我认为处理中日关系,不应该用愤青的方式处理。借用柔道精神看待日本,国与国,人与人发展就是懂不懂得树立对手,并且与他相处。日本就是中国非常好的一个对手,我们要寻找一个与对手相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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