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青
这个标题套用了京城某报的一则新闻,虽然视角与观点有别,但本文要说的书与人,算是一个共同话题:梵高在本月初第18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上表现非凡———梵高的老家、主宾国荷兰推出了一个相当惹眼的专区“梵高:书信中的人生”;同时,国内某大出版机构与梵高博物馆现场签订了将梵高一生遗存下来的全部信件翻译成中文的出版合同。据悉,梵高所有被保存下来的信件共902封,其中819封是梵高写的,还有83封是朋友或家人写给梵高的。
与此同时,北京首都博物馆有一个题为《梵高和阿姆斯特丹的画家们》的画展,共展出来自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的11幅画作,其中10幅是阿姆斯特丹印象派画家的作品,被格外强调突出的梵高作品,是他1887年绘于巴黎的自画像。那年梵高34岁,这幅自画像怎么看都像是一位年近半百的鬼佬。听说,此画吸引了许多从全国各地赶去的艺术信徒。梵高原作上一次来京是2006年的《从莫奈到毕加索特展》大展,那时展出的梵高画作是《梧桐树群》和《圣雷米的白杨树》。2010年上海世博会法国馆里,也展出过梵高的一幅《阿尔的舞会》,梵高在中国的人气一直很旺盛。
梵高在中国的广泛影响力,要归功于欧文·斯通所著的《渴望生活》,此书是上世纪80年代文艺青年的圣经类读物。张艺谋拍完《红高粱》曾对媒体说,对他影响最大的书即是《渴望生活》,由此再看张艺谋电影中很风格化的色彩张扬,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了。甚至有评论家指出,此书中的梵高形象,使得那年月文艺创作普遍呈现一种悲怆的基调。渐渐地,梵高如同神话形容词,连某个乡间老奶奶为了哄小孙子,突然拿起画笔不管不顾地随兴涂鸦,也会被人们又惊又奇又不乏商业营销策略地唤作“梵高奶奶”。如今的梵高,是世界上被印刷复制画作最多的画家之一,关于他的书信选编、研究书籍、影视作品,蔚为大观。著名好莱坞歌舞片导演文森特·明尼里1956年根据《渴望生活》改编执导的《梵高传》,也有传记片经典之誉,片中分饰梵高和高更的大明星柯克·道格拉斯与安东尼·奎因,次年也分别斩获了金球奖最佳男主角和奥斯卡最佳男配角金像奖。以梵高的成就而论,这一切,也不算过分。
就明星效应而言,梵高如同世界革命家格瓦拉,早溢出其专业领域,成为一个社会流行时尚范式。对于寻常读者来说,梵高一则因为视觉上笔触激烈的情感传递,二则因为题材对穷人生活的情感倾注,被视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但这恰是艺术史专家们颇为争议的。莫说在西方美术版图上,即使只是在荷兰,还有伦勃朗、鲁本斯毫无异议地排名在前。由此,或许值得去看看另一部书信体梵高传记:《亲爱的提奥》。
梵高生前潦倒,全靠弟弟提奥供给生活费用,他死后半年,提奥亦辞世而去。梵高写给提奥的信,由提奥的妻子约翰娜整理出版,译后记里说,因为卷帙浩繁不便阅读,1930年由美国的美术史论家欧文·斯东夫妇按传记体例缩编成一本“流畅的、连贯的、分量适中的书”———《亲爱的提奥》。未能查到这个“欧文·斯东”的资料,不知其与欧文·斯通什么关系,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是出版于1934年。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梵高并非人们先前想象的那么寂寂无名。当时,他在巴黎的画家中已有些名气了。除了高更,他还认识印象派的许多名家:德加、西涅克、修拉、塞尚……他未必全然看得上他们,他们倒都不同程度地赞赏他。只是,那个时代有点像今天的中国社会,也是处于剧烈的转型时期,“某种应该保存下来的优秀的时代精神,已经丧失了———在艺术方面尤其如此。生活本身也是这样,我不能明确地了解这是为什么,但是不只是黑白画改变了它的方向,背离了健康的、崇高的本质。相当普遍地存在着一种怀疑、旁观、冷淡的精神,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很活跃”。写下这段话的梵高,艺术追求与价值观念已经领先于他的时代。梵高命运体现出来的,并非世人的先倨后恭,而是一个现代艺术家在人类社会生活转型时期,所面临的全部困境与喜悦。
是的,他的困境人们都当传奇了。
而他的喜悦,则少有人提及———那可是在限制下获得内心自由的喜悦,是创世纪般的自我寻找与确立的喜悦,有热烈的文字为证,有灿烂的色彩为证。它们也同时证明着梵高的现代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