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亚男
从2005年开始,广东东莞的坤叔就一直在为他的助学团队争“名分”。
这个助学23年、资助学生数千的公益团队,因为数不清的理由,被注册部门拒之门外,一直在做“黑户”。
直到9月29日,一篇《坤叔公益团队“转正”受挫背后》的报道给事情带来转机。国庆节有关部门加班,两小时内给坤叔助学团队正了“名分”。
“峰回路转的戏剧,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局。”65岁的坤叔总结说。
公益“黑户”的苦恼
从“坤叔助学团队”成立那天起,坤叔就一直想着“正名”的事情。
“坤叔”是大家对65岁的张坤的尊称。从1998年开始,这个东莞企业家就卖掉自己的建材,开始专职义务助学。而在此前十年,坤叔已经开始个人捐资助学。
不断有热心成员参与到他的助学行动中去,有的是慕名而来,有的是请他牵线搭桥。到2000年左右,坤叔周围逐渐形成一个团队,近千名成员加入进来。
2000年,还没有“坤叔助学团队”这个名词。那年,团中央在湖南颁发了一个奖,对一些助学公益组织和个人进行奖励,但是到坤叔这里,事情就难办了。
“其他人都是某某公司、某某团体,只有我们没有名字。”坤叔和他的助学志愿者队伍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代表自己。
主办方领导只好临时沟通商定,“坤叔助学团队”被火线命名。
第一次,他体会到“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尴尬。
没有名分,就不敢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的理念,怕遭到别人的攻击。团队成员讨论时,不敢留开会记录,只能偷偷地聚会。
而更让他着急的,是团队运作和“接班”的问题。
助学团队的维护和运作几乎全靠坤叔个人的道德魅力。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助学者都需要靠坤叔牵线搭桥,完成自己的善举,而两头是数以千计的捐助者和受助者。团队中的人各有事业,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专职助学”。
已中过风、做过两次心脏手术的坤叔越来越着急,许多现实问题就摆在眼前。
“大家总说坤叔如何如何,如果有一天,坤叔不在了,这个团队不能就这么散了。”他拿起一根香烟,慢慢点着,吸一口,“所以急着注册,就是考虑这一点。”
坤叔参加过希望工程最早启动工作的调研,对于民间公益,他看得多,也想得远。“从希望工程开始,我知道很多助学组织,很多民间团队,他们都是昙花一现,坚持不了三年两年。没有注册,没有组织,没有人管,它就散了。”
“挂靠”的难题
从2005年开始,坤叔抓紧办“转正”的事,开始以“助学者协会”的名义申请登记。
当时的情况是,像助学团队这样的公共服务类社会组织,必须先找到一个主管单位,才能向有关部门提出注册申请。于是坤叔开始“找婆婆”。
接踵而至的就是一连串的碰壁、尴尬和笑话。
关工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教育局、残联、妇联、团委、政协、个体协会……找过多少个部门,坤叔记不得了。但答复是一致的:我们管不着你。
关工委的人瞅着当时还没退休的坤叔一脸惊讶:“我们这里都是老干部的组合,你们团队里什么人都有,做生意的、民主党派的、工人农民解放军……你们怎么是归我们管呢?”
为了找到“婆婆”,“擦边球”也打过不少。坤叔找到妇联,试图用“助学———孩子———妇女儿童工作”的关系说服妇联接收下他们这个队伍。
当时被拒绝的情形,至今想来让人哭笑不得。“被笑话,被人家赶跑,好丢脸。”坤叔说。
2008年左右,民间组织注册的口子松了些。吉林、深圳等地开始放宽政策,不时有某某团体注册成功的消息见诸传媒,助学团队的一个深圳成员跟坤叔打了包票:“来深圳注册吧,一定能成。”
坤叔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堆材料,登了深圳民间组织管理部门的门。没想到对方一句话把他打回了原形:“助学也算是个行业吗?”
“美容美发的、拉二胡吹口琴的、冶金行业、做饮食的都有协会,助学也算是一个团队吧?都是爱好,和吹口琴拉手风琴有什么区别?”他想不通。
2011年4月,广东省民间组织管理部门的一位科长明确告诉坤叔:“政策已经放开了,你完全可以在东莞注册,马上就可以注册。”
“我说我不想再去找了,就算去也是揣着炸药包去。那位科长半开玩笑地说,‘你什么时候去,可以算我一份’。”
“这次不一样啦,去试试吧”
2011年8月5日,东莞明确宣布对公益慈善类社会组织“松绑”———公共服务类社会组织可直接申请登记,不必再寻找业务主管单位做“婆婆”。
但折腾了六七年的坤叔有些折腾不动了。
“说不定又是雷声大雨点小,每次去我都要发火,不想再去找啦。不注册不找他,我们也走了23年了。”看着媒体上吵嚷得厉害的消息,这个65岁的大叔边说边摇脑袋,“真是怕了哟。”
“这次不一样啦,去试试吧。”当地一位媒体记者鼓动他。
8月9日,坤叔第7年、第N次提出注册申请。
这次的态度确实不一样。一番沟通之后,气氛好得不行。对方甚至表示,即使坤叔团队达不到登记条件,也可以先备案,取得合法身份。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注册的事儿准成了。坤叔欢天喜地地提交了材料,回家等通知。
三天后,有消息了。
对方的答复是:请示过省民间组织管理部门的领导,名称不对。
坤叔申请的团队名称为“东莞千分一公益协会”。于是这个名字被拆分成三部分,对方不厌其烦,逐一说明“问题”所在。
第一,“千分一”有可能会让公众误解为“硬性摊派”、“强迫捐款”,违背了慈善自愿的原则;
第二,“公益”二字涵盖太广,而坤叔助学团队目前的业务范围仅限于助学;
第三,“协会”涉及的面更广,总不能以后有助学的都要加入到你这里来。
一二三,条理分明,坤叔一下子被说愣了。
东莞民间组织管理局的经办官员笃定地跟他说:“千分一”的说法,一定不能用。
“也就是说,一个名字7个字,全都有问题?”坤叔反问。
团队之所以坚持“千分一”的名称,是因为团队人员20多年形成的一个共同理念———拿出合法收入的千分之一做公益。不接受任何社会捐款,一对一地直接捐助,团队成员公开透明地花自己的钱,资助贫困学生上学。
20多年的实践证明,这是数以千计成员的集体行为,有目共睹,怎么就成了“硬性摊派”?
“说我们有摊派之嫌,这很荒唐。我们就是个民间组织,我们有什么权力去摊派?我叫你给我5分钱你给吗?叫民政厅每人给我5分钱他们给吗?我们这么多年不接受社会捐款,一直坚持到现在。怎么就有摊派之嫌了?”
气急了的坤叔不想再解释什么,喘口气,只说了一句:“算了,‘千分一’不能用那就不用,我不注册了,我们放弃。”
对方不吭声。注册的事再次“黄”了。
又有9家社会组织递交了“转正”申请
事情就此搁浅,一晃又是一个多月。
10月1日清早,一个电话打到坤叔手机上,正是东莞民间组织管理局这位官员的电话。
对方通知他开一个协调会:假如有空,麻烦您下午3点到市政府来一趟,有点事要商量。
毫无由头的一句话,让坤叔猜了半天。
坤叔甚至想到了“看下午是进牢房还是拘留所”。因为此前,他跟相关主管部门吵得实在厉害,拍过桌子、吵过架。
一个当地媒体记者打来电话:“坤叔你不知道呀,省里主要领导关注你这个事啦。”
“完了,可能要被抓起来判个一年半年。”坤叔心里闪过这么个念头。
9月29日一篇《坤叔公益团队“转正”受挫背后》的报道,引起有关领导的重视,给事情带来转机。
10月1日下午3点,广东省民政厅副厅长王长胜带队,十余人在东莞市政府开了协调会。
下午4点,会谈结束,一行人来到助学团队办公所在地天海大厦,考察资金、场地等问题。
下午5点左右,坤叔拿到盖有东莞市民政局公章的《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批准通知书》。注册名称“东莞千分一公益服务中心”。
“千分一”的提法维持不变。7年寻求注册的“坤叔助学团队”,终于修成正果。
从10月1日下午3点协调会开始,到坤叔拿到那张薄薄的《批准通知书》,时间不过两个钟头。
坤叔有些晕,有些惊,但他说,他没有喜,真的没有。“热情都耗没了,也就只有惊,没有喜了。”
直到获得登记批准,坤叔还是想不明白,他们搞助学、搞公益都23年了,公益团队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放到桌上用放大镜来看,“到底还有什么好提防的?”
“注册成功了,可能更会得罪人。”坤叔的顾虑很现实,因为经此一事,和当地主管部门之间的尴尬是免不了的。“以后见面要怎么说话?只怕大家会很难相处。”
根据统计,东莞市目前已有3000多个民间组织在册,而刚刚添上去的“千分一”公益组织,无疑是其中最曲折和最有故事的一个。
“坤叔事件”后,广东省民政部门表态,今后除国家法律法规规定需行政许可外,其他公益服务类社会组织均施行直接登记制,各地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挠或拖延执行。
广东省《关于进一步培育和发展行业协会和商会的意见》、《关于进一步培育、发展和规范社会组织的方案》两个政策性文件已经草拟。
截至10月13日,东莞3家公益慈善类社会组织已经正式登记,9家社会组织递交了“转正”申请。
“峰回路转的戏剧,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局。”65岁的坤叔总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