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片 本报记者赵磊 本报通讯员 张新平

    醉酒后，一个20岁的男青年稀里糊涂地杀害了同村的远房爷爷，酒醒后远赴云南大理，开始了长达16年的逃亡路。

    在人生最美好的16年中，他怀着忏悔的心，去扶老人、去无偿献血、去救济流浪汉、去照顾流浪猫狗，甚至和红十字会签订了骨髓捐献协议。但是，即使在找到了一个深深相爱的妻子后，他依旧会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我终究是会被抓的。”就是在他把这句心底话默念了16年后，青州警方远赴云南，将其抓获。

    “我以前经常做梦被抓，还以为又是一场梦，当我再一次听到刑警叫他：‘李忠，起来跟我们走吧！’我才知道，这回是真的。”

    十多年来，青州市公安局始终没有放松对李忠的追捕，多次开展破案追逃专项行动。每年青州市公安局都要将嫌犯李忠列为重点逃犯进行追缉。

    今年7月份，命案追逃小组得知李忠父亲因肝癌去世的消息，认为在外潜逃的李忠极有可能会与家人联系。民警围绕李忠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大量的调查摸排工作，“2010年10月23日李忠曾回来过”的消息传到了办案民警那里。

    得此线索，民警迅速展开侦查，并以李忠妻子为突破口，开展追捕工作。“小梅”、“云南大理人”、“姓栾或是袁”、“比李忠小3、4岁”，这些信息摆到了办案民警面前。

    经过筛选，警方确认了袁梅的身份，袁梅跟李忠共同生活在云南大理。

    10月14日，副大队长杜志勇与民警孙建伟、曹振等人乘机飞往云南省大理市实施抓捕。15日，民警们抵达大理，一边开展工作，一边寻求云南警方的帮助。10月17日，追逃组在云南大理警方的帮助下，发现李忠的活动轨迹出现在大理市沃尔玛超市内。

    当天下午4点40分，在大理警方的配合下，民警们将超市围了个水泄不通。民警准备赶往二楼查找，刚刚踏上电梯，他们就发现一对男女正乘电梯从二楼往一楼走。这对男女正是李忠、袁梅。

    为了不引起他们的警觉，民警们乘电梯走上二楼，接着又快速踏上去一楼的电梯，尾随其后，待李忠、袁梅走出缴费口，民警形成合围之势，将李忠牢牢控制住。民警孙建伟亮出警官证：“李忠！我们是山东省青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跟我们走吧！”

    事后，李忠告诉记者，当时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副铮亮的手铐铐上了。“我以前经常做梦被抓，还以为又是一场梦，当我再一次听到刑警叫他：‘李忠，起来跟我们走吧！’我才知道，这回是真的。”

    当得知李忠是杀人逃犯后，与其同枕共眠、相濡以沫的妻子袁梅，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地上，始终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这个在妻子、同事眼里安分守己、为人和善、从不跟人计较的老实人，为何惨下毒手杀人？

    经就地审讯，被生擒的人正是李忠。在审讯室里，面对民警，李忠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口气交待了十六年前因一时冲动杀害李爷爷的犯罪事实。

    10月18日，青州警方与大理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完交接手续后，将李忠押解回青州。

    解脱

    “被抓后的几天晚上，比以往反而睡得安稳踏实。”

    被押解回青州的犯罪嫌疑人李忠，在看守所里，忏悔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冤魂，更愧对父母贤妻。他说，十六年来，他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晚上经常做梦，常被恶梦惊醒，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踏实觉，现在被抓了，心情反而变得平静起来，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被抓后的几天晚上，比以往反而睡得安稳踏实。”

    他说，当时就是图一时好奇，一时冲动趁着酒劲萌生了如此鲁莽的举动，现在非常后悔，不仅对不住死去的冤魂，对不住受害人的家属，还给社会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当谈及到生养他的父母时，李忠哭了，哭得特别伤心。他说，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也是父母最疼爱的一个，在父母的心目中，他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但却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而潜逃在外十多年，没有一天为父母尽过孝心。

    今年7月份，父亲去世，在外逃亡的李忠甚至不知道这一噩耗，直到被抓获后，他才辗转从民警口中得知。李忠悔恨的是，自己也没能陪在床前送父亲最后一程，老人是带着遗憾走的。

    他说他愧对自己的贤妻。十多年前，当妻子袁梅了解到他无家可归，是一个流浪的可怜儿时，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才与他在一起，袁梅总是同情并理解他，因此二人从没吵过嘴，感情非常融洽。从自己有了“李明”的身份后，才于今年5月份，鼓足勇气与袁梅领了结婚证。

    本来是想给她一个合情合法的交待，但却给她带来了严重的情感伤害。如今袁梅一下变成了杀人犯的妻子，会让别人指指点点瞧不起，会受到社会上的歧视。他希望办案民警帮忙转达他对妻子袁梅的歉意，说他并不是存心要欺骗她的感情，希望袁梅不要受他的影响，重新寻找一个新的归宿，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

    是的，李忠归案了，十六年前的罪恶可以了结了。但是，这仅仅是因一时冲动引发的犯罪，却改变了李忠人生的轨迹，十六年的逃亡路后，等待他的也许是更漫长的囹圄生涯。

    (文中除民警外，其他人员均为化名)

    血案

    “走的时候听到狗叫，就很害怕，蜡烛随手就扔在院外，旁边有一个草垛。”

    早在1995年，年仅20岁的李忠是一名积极上进、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有志青年。当时的他跟随父亲在自己村里建了个石料场，家庭经济状况也算得上殷实。

    9月7日晚上，李忠如往常一样，到石料场值班，为前去拉石子的车辆装石子。为了解乏，李忠还特意从家里带上了四五瓶啤酒。到了石料场，他发现装载机上的电瓶坏了，无法正常操作施工。

    无聊之下，他便独自一人钻进工棚饮起了闷酒。一会儿工夫，四五瓶啤酒全部饮尽。无所事事的李忠，只好躺到床上睡起了觉。半夜里，不胜酒力的他起来吐酒。吐酒后，自己感觉口渴。他一路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喝水。

    因为石料场没电，李忠带上了几根蜡烛就往石料场里赶。走在路上，正好经过年近八旬的独身居住的远房亲戚李爷爷家院落，李忠想起听人说过他家里有国民政府时期的古钱。趁着酒劲和好奇心，李忠鬼使神差的钻进了院落，燃着蜡烛，四处搜寻古钱。

    然而，翻动的声音将沉睡中的李爷爷惊醒。李爷爷一把揪住了李忠胸口的衣服。两人在争斗中，李忠将其掐死，带着古钱逃离了现场。

    “走的时候听到狗叫，就很害怕，蜡烛随手就扔在院外，旁边有一个草垛。”点燃的蜡烛引起了熊熊大火。李忠跑远后，听见有人大声呼喊起火了，惊吓中，李忠将古钱随便藏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便慌里慌张的回到了石料场。

    当晚10点多，青州市公安局接到报警：五里镇一户村民家中失火，一个八旬老人在火灾中身亡。“老人被烧伤了，可能是因为窒息死的。”李爷爷的家人对赶到后的民警这样说。

    然而，在法医进行尸检以后，却意外发现，老人的肺部和气管都是干净的。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因为起火冒烟窒息而亡，应该是在火灾发生前，就已经身亡。同时，民警在老人的脖颈处，发现了一处勒痕。老人是被人杀害的！青州市公安局组织大批精干警力，成立专案组开展侦查破案。

    李忠看到进进出出的穿制服的公安民警，整日里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想尽一切办法打探警方侦查破案的进展情况。几天来，只要看到村民们在一起谈论案件时，他都会有意无意的凑上前去旁听。

    一天，当探听到公安机关在死者身上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纹，要求全体村民到村委采集指纹时，他再也无法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便踏上了逃亡的征途。

    经过办案民警们几天的细致侦查，一切疑点都聚集到了李忠身上，但他早已逃之夭夭。

    逃亡

    “我一直非常小心，从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会招来警方的追捕。”

    为了不引起警方的注意，不让自己的父母伤心，李忠带上卖石子得来的三四百元现金，骑着自行车悄悄地赶往青州车站，漫无目的地坐上了一辆赶往临沂的客车。

    几经辗转，他从临沂到了徐州，又从徐州到了广通。多日的奔波，李忠身上所带的现金已所剩无几，但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他毅然决定一路走着赶往偏远的南方。

    直到云南省祥云县一家砖场，那里偏僻荒凉，李忠方才感觉心里踏实点。而且那里管吃管住，每天还有两三块钱的工钱，对于奔波逃亡的李忠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难寻的“安乐窝”。

    可能是上天的怜悯，李忠在砖场结识了袁梅。这个淳朴、善良的女孩见他老实肯干，无家可归，似乎在有意的可怜他、同情他，便将他带回了自己家，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期间，袁梅几次问及他的身世，李忠总是谎称：自己的一个表哥离家出走到云南领媳妇，一直未归，自己是来寻找表哥的。在路上，自己的钱丢了，无法回家，只好四处打工谋生。

    善良、淳朴的袁梅及家人却信以为真。李忠老实肯干，又总会不遗余力的帮衬着干点农活，也因此得来袁梅家人的喜欢。“我一直非常小心，从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会招来警方的追捕。”一段时间过后，李忠决定离开这里到别处谋生，而对袁梅的托辞是要回老家。

    那一日，他漫无目的地坐上了赶往河南洛阳的列车。抵达后，他随便顺着条路闲逛了两三天，在一条偏僻的小路旁又找到了一处砖窑场。

    由于身上的积蓄即将殆尽，一向精明的他似乎没有太多的考虑，便应下了这份工，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是一处黑砖场。那里的工作生活非常苦，白天不让外出，晚上还要加班加点的干活，而吃得却是一些残羹冷炙。每月除了再发放二三十元零花钱、一条毛巾和一袋洗衣粉外，别无其它。李忠还了解到，砖场所说的临走时的结算工钱，没有一个工友会拿到手。

    三个月的煎熬，使他再也不堪忍受，便带着身上仅存的百元家当趁着夜色逃跑了。无处谋生的李忠，向往与袁梅一起的快乐时光，再加上袁梅家人对他的认可，便又回到了袁梅家。

    一段时间过后，李忠再次提出离开。认定终身伴侣的袁梅征得家人的同意，便与其一起到大理打工。为了获得一技之长，养家糊口，李忠报了培训班，学了点厨艺，并在那里找了家小饭馆做起了厨师。

    就这样，他一边靠厨艺挣点零花钱维持生计，一边躲避警方的追捕苟且偷生。期间，因为工钱他跳过槽，辗转过十多个饭店。慢慢的，吃苦好学的他总算练就了一手精湛厨艺，于2004年在一家大宾馆落下了脚，还将一同打工的袁梅带进宾馆谋了份差事，工作生活也相对稳定下来。这样的幸福快乐时光，似乎让李忠忘却了曾经的一切。

    赎罪

    “被抓的时候，我身上的献血证已经有四本了。”

    但是，夜深人静之际，只要李忠闭上眼睛，那一幕幕血腥的场面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在甜蜜的睡梦中，也常常梦见自己被警方抓获而惊醒，当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时，酣睡中的妻子也被他扰醒。妻子问他为什么，李忠不敢告诉真情，谎说白天在街上看到了车祸。有时深夜里听见狗叫，警觉的李忠总会从睡床上爬起来，妻子劝他不用那么小心，他总是回答“小心点，别让坏人偷了东西”掩盖自己的“担忧”。

    在那里，他很少与人交流，整日里只是拼命的干活，因为只有拼命的干活才能消磨时间，才能使自己忘却那些伤心事。

    每当逢年过节，每当回归平静，思乡的情绪就会更加强烈。一次节日，他打算好好吃一顿，就从砖窑场赶出几十里地，跑到镇上一个餐馆，要了一大桌饭菜。

    酒菜上桌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家人。一个人的晚宴，始终没有滋味，思乡的情绪，顿时让他没了胃口。满满一桌酒菜，他几乎没动，就结帐走了。

    还有一件事让李忠感触很深：有一次，他得了重病，要不是工友们帮忙，差点丢了性命。这真正使他感受到了举目无亲时的孤独。

    身处在逃亡路上，十多年来，他时时处处受着良心的谴责。内心的煎熬，整日折磨着他，只有在不断的善举中，他才能忏悔着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

    见到素不相识的年迈老人，他会把亏欠父母的孝心用到他们身上，好心地上前帮忙，扶着他们过马路，帮着搬煤气罐、送桶装水。

    见到大街上的采血车，他会主动去无偿献血，在看守所中，李忠也告诉记者，“被抓的时候，我身上的献血证已经有四本了。”

    见到急需救济的流浪汉，他会搜遍全身所有的积蓄，即使自己可能吃不上下一顿的干粮，也想帮助他们，来换取自己内心一点点的救赎；甚至见到大街上的流浪狗、流浪猫，他都会大发慈心抱回家收养。

    就在2011年上半年的时候，李忠还找到云南大理的红十字会，主动自愿签订了骨髓捐献协议。“下半年就要去提取血量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呢，就被抓了。”李忠说，汶川地震的时候，他也想去救灾。

    但这一切的一切，也始终无法让他摆脱那一幕凶残的阴影，无法抹去心中的那一丝丝悔恨。其实，他也明知，自己被抓那是早晚的事。

    矛盾

    “我想过结束这样的日子，但我已非常留恋现在的妻子和这样的幸福生活，更不想自己被抓而让自己的父母蒙受耻辱和伤心，始终无法拿出足够的勇气投案自首。”

    大白天走在大街上，只要一见到警车，李忠能避则避，不能避就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过去；和许多逃犯一样，李忠怕暴露自己从不到公众场合，不结交朋友，也从不和别人计较小节、争什么是非，保持着极为低调的生活方式。

    2009年，一次偶然机会，李忠在网上看到一则办理身份证的广告。信息中写道：只要一张照片，就可办理身份证。动心的他，拨打了信息中的联系电话，花费一万多元，办了个假身份证。就这样，在外潜逃的李忠摇身一变成了“李明”。

    自从逃亡之后，李忠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日渐年迈的父母。思家心切的他，很想回家见见久别的父母。2010年10月22日，李忠、袁梅赶到了淄博。在那里，李忠谎称，自己先前与姐夫有矛盾，并打伤了他，不想回家见到他。于是安排袁梅去家里见父母。

    23日，袁梅问路找到了李忠父母家，将一张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交到了他们手中，说明来意，并让他们打这个电话联系。

    第二天一早，盼儿心切的老两口按照事先的约定赶赴淄博市张店区火车站广场灯塔下见面。与老两口见面的还是袁梅。接着，老两口被领到了附近的一个旅馆。十分钟后，他们才见到了逃亡十多年的儿子李忠，三个人搂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在交流中，李忠父母才得知，送信的女人便是李忠的媳妇。纸条上的手机号是李忠为在淄博见面新办的手机号。在灯塔下见面，李忠也是远远的躲着，直至父母到旅馆，确定没有公安人员跟随，才放心的走进旅馆与父母见面。

    临别时，李忠将一万元现金和一大堆滋补品递到父母手中，叩响头拜别。后来，李忠还在泰安打电话告诉父亲不要换号，方便联系。

    2011年5月份，回到云南大理之后，李忠终于跟袁梅领取了结婚证，让他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给妻子办一个像样的结婚仪式。

    但是，这样既喜又忧的日子，让他过得提心吊胆甚至难受，“我想过结束这样的日子，但我已非常留恋现在的妻子和这样的幸福生活，更不想自己被抓而让自己的父母蒙受耻辱和伤心，始终无法拿出足够的勇气投案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