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瑞桓

　　谁是红楼最会赚钱的人呢?
　　大多数人肯定首先想到的就是王熙凤、刘姥姥、皇宫的太监们,其实红楼梦中最会赚钱的是马道婆,她用卖“恐惧”和卖“幻想”,不花自己一分本钱就赚了贾母每天给5斤香油的钱、赵姨娘存了半辈子的碎银子和一张500两银子的欠条。这是一笔无本万利的生意,没有赔只有赚。而王熙凤是靠用本钱放贷赚利息,这种模式说不定本金都有可能收不回；刘姥姥是靠豁上老脸到贾府打秋风得到了137两银子,但这属于机缘巧合和幸运,这种赚钱模式即不可复制也没长效；太监们是靠权力敲诈勒索,虽然只要不东窗事发,这种钱会源源不断,但出事的概率挺高不说,他们为保地位稳固也得有不小的付出。所以,比来比去,当然赚钱最好就是能无本万利。这乍一听像痴人说梦,但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却把这梦的的确确变成了真。
　　“寄名”,就是有钱人家为求孩子长命或认他人为义父母；或用他人的姓氏；或不出家拜僧尼为师。马道婆就是因尼姑的身份成了红楼一号人物贾宝玉的寄名干娘,所以马道婆也就有了经常出入贾府的机会。当初贾家根据什么条件在众多道姑中选中了马道婆?曹公没写,以曹公的如椽巨笔,我想他是故意忽略的,因为挑选寄名者:一肯定得八字相合,二修行一定也要好。而马道婆却不仅要勾结赵姨娘亲手把宝玉送回西天不说,还要在她想害没害死的人身上再捞几桶金。寡廉鲜耻到如此之境地,别说与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风马牛不相及,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不齿。曹公就是要有意告诉你:八字相合又如何?修行之人又如何?在金钱利益面前,人性的丑陋是无底线的。另一方面,曹公也许想暗示读者,马道婆也许并非先天就恶,但社会这个大染缸会使修行之地也变成藏污纳垢的泥淖之地。
　　马道婆是贾府最宝贵的一号人物——宝玉的寄名干娘,那她为什么要与贾府最没地位的赵姨娘结盟,害最有地位的宝玉呢?因为马道婆在这个只关心姐姐妹妹、不为钱权所动的男孩身上能得到的好处,最多就像宝玉的奶妈李嬷嬷那样,仗着一张老脸把贾宝玉给晴雯留的豆腐皮包子给她孙子吃；把宝玉给袭人留的酥酪赌气吃个精光；把丫鬟茜雪给宝玉准备的枫露茶一扬脖喝个底朝天,这不过都是些拾人牙慧的小利。用奶水把宝玉养大的李嬷嬷,就占了这点小便宜还惹得宝玉和怡红院的丫头无人不烦,给她起了个“老货”的诨号。精明的马道婆,来贾府从不去聒噪宝玉,她自知和宝玉不是一路人,在宝玉这想赚钱,想也白想,没半点可能性。孔子在《论语·里仁》中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所以她只有在贾府中找到个可以利用的小人,才有机会发不义之财。而这人就是自己倒三不着两、被众人瞧不起的赵姨娘,所以马道婆来贾府常爱到赵姨娘那去坐坐。
　　当马道婆看到赵姨娘积怨越来越深,就帮赵姨娘出了个铲除宝玉和王熙凤的主意。她要害的这俩人,一个是贾府的未来掌门人,一个是从不正眼瞧她的大总管。除掉宝玉贾环上位,害死王熙凤赵姨娘管家,她就能从被压迫的边缘人走到舞台中心呼风唤雨,所以赵姨娘自然要倾其所有豁出去一搏。她不仅把现有的银两悉数给了马道婆,还写下了500两银子的欠条。一个月统共有二两银子月例的赵姨娘,敢举20年不吃不喝才能还清的债,显然是赌的“宝”下“环”上。马道婆敢整这活,也是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要在钟鸣鼎食的贾家捞取大笔横财,只能走歪门邪道,靠贾府给的香火钱也就能维持个寺庙烟火不断而已。
　　《红楼梦》第25回,贾环故意打翻油灯,把宝玉的脸烫伤了。马道婆闻听便赶来贾府,先给宝玉使了些“管保就好”的法,接着就去见贾母,吓唬贾母说:“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吓得贾母“赶着”问道: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马道婆给出了点香油灯供奉西方大光明普照菩萨的招。而且为了得更多香油钱,先举出那些肯出大价钱的达官贵人,给贾母定个标准:王妃诰命、南安郡王府太妃,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锦田侯诰命一天二十四斤油。马道婆见贾母似乎并无攀比之心,所以又进一步点贾母的穴:“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像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听到这才说:“既是这样说,你便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灌了去。”
　　宝玉被害,这难得的施法之际,马道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赚了个一日五斤的香油钱。这香油钱还不是给白花花的现银,而是“打趸来灌了去”,所以马道婆一下子明白了,在贾府靠“正道”是不可能赚到大钱的。这也才有了刚才所说的马道婆与赵姨娘的勾结:与其保佑宝玉,还不如直接做掉。
　　所以曹公写马道婆是从贾母处离开,又去了赵姨娘屋里。她从赵姨娘抱怨诉苦中找到了发财捷径:“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马道婆使出了图财害命的阴招,一下子就收获了赵姨娘积攒了大半辈子的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以及一份五百两的欠契。
　　借宝玉烫伤之际,马道婆本想利用贾母的担心恐惧以供香火消灾为名发笔财,无奈贾母不接招,马道婆也就死了靠人的“恐惧”发财的念头。“恐惧”卖不成就卖“幻想”,利用人的贪婪之心发歪财。其实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地域,大多数人这一生都摆脱不了两个根本的问题,就是“希望”与“恐惧”。现代社会的“股票”“彩票”,以及被推高的房价,其实就是卖的人想发财的“希望”；而“保险”和一些功效被夸大的保健品,其实卖的都是“恐惧”；而“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妥妥的就是古人的美梦。当然现代社会是法治社会,股票、彩票都在国家监管之下运营,它对促进社会经济发展,对保障社会应对各种突发危机都有积极作用。但买彩票、买股票,对于个人来说,动力源就一个——实现发财梦。买保险就是化解危机造成的伤害,买夸大其词的保健品就是为了保命续命。
　　马道婆卖“恐惧”卖“幻想”,用的是邪魔外道的巫蛊之术,这种人最终会是什么结局?前八十回曹公没有交代,她的结局是在《红楼梦》第81回,高鹗在续作中说:潘三宝要把自己的房子高价卖给斜对面的当铺,当铺对不断坐地起价不满,马道婆就受潘三宝指使对这户人家施魔法,结果匆忙离去时掉了绢包儿,露了馅儿,被锦衣府拿住送了刑部监,问了死罪。这种结局看似合乎“恶有恶报”的逻辑,却把人性简单化了。红楼中每个人物都有高屋建瓴的启发意义,曹雪芹把本该远离红尘的道婆塑造成一个利用人的恐惧和梦想赚昧心钱的人物,其实还是紧紧围绕着《红楼梦》这部大书的主题——封建社会末期的腐臭已浸润到每个角落,道袍也不再是修行人干净的袈裟,而成了作恶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