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子,没资格买房

孝道量化的青州乡村样本本报记者李小凯庄文石

2011年11月18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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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张家洼村,宣传孝道的标语随处可见。

　　另类的房地产广告围挡引起不少路人的关注。

　　“不孝敬老人,就不能在这里买房。”
　　“以孝治村”被推广多年之后,青州市东夏镇十八里村的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这条规定,被认为是把对不孝子的惩罚推上了另一个高度。
　　此前,青州市弥河镇张家洼村,曾经在年底时张榜公布不孝子名单。在其他一些村庄,子女们的赡养义务,也被划分成各项条款,写进了村规民约。
　　传承多年的孝道,能否被量化为可见的标准?或许仍存在争议,但这套纯粹源自民间的草根孝道标准,或许能给孝道推广提供一个可借鉴的样本。
　　这不是闹着玩的

　　青州市东夏镇十八里村村委向北200米路东,一块房地产的广告围挡引起了当地村民的注意。
　　这块11月5日刚刚开盘,总占地面积1000余亩,一期建筑面积就达到43万平米的超大楼盘,在其广告围挡上高调宣布:“　我们的房子只卖给孝亲人士。”
　　前去咨询的购房者均被告知,要想在这里买房子,需要由工作单位或村委出具证明,凡是有虐待老人或不孝记录的人士,将没有资格在此买房。
　　没有人当真,这些年,随着房地产市场竞争加剧,亲情、文化甚至邻里关系都被地产商当做炒作的噱头,这种事儿见得太多了。
　　“靠什么证明孝顺?靠嘴呗。”该项目对面一家超市的店主,在被问及此事时,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不光外人不信,就是这家房地产的工作人员起初也不信。年轻人高瑞是该项目策划部的一名策划,今年刚刚随公司从济南来到这家房地产从事营销工作。
　　拥有多年售楼经验的她,刚开始觉得这就是开发商为了卖房子打的一张牌,毕竟当地搞“以孝治村”已经多年,打孝文化牌,可以更快的被当地人所接受。
　　然而,一次亲身经历让她改变了看法。开盘后不久,一个30岁上下的男人和父母一起来到这里看房,刚开始挺顺利,但是选房过程中一男子看向父母的凌厉眼神,引起了售楼人员的注意。
　　在介绍完项目之后,售楼小姐专门领着该男子来到门口,指着那条宣传语告诉对方,“要买房子,需要回去开证明”。
　　这一举动惹了乱子,对方感觉自己受了侮辱,对着售楼小姐就是一通训斥。“当时我也在场,大体意思就是对方没听说过买房子还要开这种证明,认为我们是在为难他。”高瑞说。
　　房子最终没有卖成,这个男子也没有再来过售楼处。男子走后,大家集体为这个售楼小姐鼓掌,高瑞感觉到这个事儿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后来她专门去财务科和销售部看过资料,所有的买房者都提交了一份“孝顺”证明。
　　为了防止购房者托关系走后门盖章,这家房地产公司还专门在青州200多个村里设置了观察员,负责从侧面打听购房者在村里赡养老人的口碑。
　　为了体现企业的孝文化,这个项目在为不孝者亮红灯的同时,也给孝亲人士开了绿灯,根据“上面”的决定,凡是家里有三好学生、有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的,在购房时都可以享受每平方米50元的降价优惠,每平方米降价优惠最多可以累积到300元。
　　每个员工的父母,都可以按月领到公司发放的200元补贴,高瑞说,公司曾宣布,这部分钱不从员工的工资里扣,是替员工孝敬父母的。
　　如今,这个项目的一期工程已部分完成,一座巨型孔子像坐落在小区正门,各种有关孝道的民间小故事宣传栏也随处可见。
　　在公司员工们看来,也许有人仍会说这只不过是炒作手段高明一点罢了,但是如果说这种炒作能够让更多人理解、遵循这种孝文化,那炒作也算有点价值了。

村长的愤怒

　　青州市弥河镇张家洼村是当地最早推行“以孝治村”的村庄之一,而最初的构想来源于时任村长张永护的一次愤怒。
　　2002年4月份,张永护当上了张家洼村的新一届村主任,当时村里的情况用他的话来说,是派性严重、邻里纠纷不断、不孝敬老人的现象普遍。
　　而且,刚上任不久,村里就出现了他无法容忍的现象,村里的一名年轻人结婚第二天就把自己的老娘赶出了家门。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这个新村长怒了,先是和这家人理论,后来干脆自己动手在这家大门口外搭棚子给老太太住。最终,棚子还没搭起来,小伙子脸上挂不住了,把老人又接回了家。
　　但是这件事给张永护造成了不小的触动:“歪风压过正风,说白了就是一个悲剧。”
　　2003年元旦,张永护向全村发放了《致全村民一封信》,下决心开始在村里实施自己草拟的孝行标准,并以看板的形式把孝的标准写在了健身广场的墙上。　　　
　　在这个仅有110户,380口人的小村庄,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占到了三分之一,孝行标准推行之初,曾经有村民对此不太放在心上,照样我行我素。
　　为了彻底树立孝道的威信,张永护给村民下了猛药,凡是发现不服从的,直接在大喇叭里点名批评,年底在村里张榜公布不孝子名单。
　　对于这条土政策,张永护撂下话来,“对待不孝者就不应顾虑他们的脸面,不孝即是不要脸。”
　　2003年底,村里举行了无记名投票,有1/3的人家登上了“不孝榜”。榜单张贴后,没人敢去撕下来,但有人偷偷把自己的名字抠掉了。
　　最终,经过两次的张榜公布,孝亲之风在村里慢慢热起来,每年年底的不孝榜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看到时机已经成熟,张永护又在村里推行光荣榜,2004年之后,“不孝榜”渐渐成为历史,光荣榜上的人越来越多。
　　“以孝治村就是唤醒沉睡或者说被村民遗忘的孝亲之道,等孝顺的人越来越多,年底的不孝榜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张永护如此评论。
　　如今,张家洼村的孝行草拟标准在实行过程中渐渐规范和完善,最终成了目前实行的“5大标准”、200分制10星文明户评选。
　　从物业管理、父母生病药费、父母粮食赡养费等到邻里团结、夫妻和睦、勤俭,张永护将10条与德治有关的项目量化至200分,只有年底得分满200分的,才能被评为“文明户”。
　　每年年底,村委班子会挨家挨户去做调查,就拿着这张200分制文明户评选表,按照老人的意见进行打分,打完分之后老人必须签字才算生效。
　　在这种貌似强制性的孝亲伦理约束下,2010年,该村2010年“孝星文明户”评选达到了95%以上,作为表彰,文明户发一个奖状,将好媳妇的名字印在挂历上,每人再发一个脸盆。

被量化的孝道

　　从2003年首次提出,张家洼村这份草根版的孝行标准已经实施了八年,在这里,传统的孝道,从心里层面被量化成可见的数据。
　　老人在村里要住正房,住好房；每名子女每年至少给每位老人一定口粮、油、赡养费、衣物；子女保证医疗费并照顾老人及为老人过生日。此外,还特别提出子女要满足老人的精神慰藉。
　　村里还要求村民每月填写一次《赡养老人统计卡》,并由父母核对签名认可。
　　成立了孝亲敬老活动督查小组,定期到老人家中逐户询问登记子女抚养费、医药费等落实情况,不按时交纳的,除在不孝榜中公布外,还要写出书面检讨,在老人面前作出保证。　
　　77岁的村民龚传英是孝道量化后的收益人,老人家里有2个儿子,现在都已成婚,目前按月轮流接受两个儿子的照顾。　
　　“儿女、儿媳都孝顺,过生日的时候,村里给我买蛋糕,儿子和儿媳一人给我100块钱,逢老人节我们这群70岁以上的老人还一起吃饭,村里每年都给我们合影。”老人说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有时候也会出现特例,例如有老人不愿意住在正房,对此,村里会表示理解,不会为此影响这家人的文明户评选。　　　　　“法律不外乎人情,孝治也一样,只要子女尽职尽责,孝行标准也不能太绝情。”张永护认为,对不孝之人除了要让他们脸上挂不住之外,更要让他们慢慢习惯。
　　张家洼村的“孝治”之路打开局面之后,周围许多村庄纷纷效仿。
　　其中,侯王村的村支书冯先家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了标准,并在全村进行推广。
　　该标准可谓事无巨细,从住房、口粮到零花钱,到家务医疗都有明确的数据准则,成为子女们不得违反的孝道硬杠杠。
　　流传千年的孝道,真的能用数据衡量吗?对此,在冯先家的解释是,制定孝行标准和赡养协议不能包括子女的孝心,也不能满足老人的个性化需求,但如果真能认真去做这些标准,父母也就满足了。

从尝试到样板

　　如今,由张家洼村和侯王村等几个村庄实行的孝道准则,已开始被更多的村庄所仿效,以此为模板的草根孝道正逐渐得到广泛的认可,走上了前台。
　　根据青州市政府的相关统计,目前以孝治村的多个“模本”已经在全市550多个村广泛开展起来。
　　以量化孝道为基础的以孝治村也逐渐引起学界的关注,潍坊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程金蛟认为,孝道自古以来虽说更注重心里层面,但是量化的积极意义还是有的,对子女赡养义务进行综合测评的做法值得肯定。
　　不过,程金蛟认为,在推广过程中,还是要注意区别对待,毕竟量化的标准要保证客观公正,因为每个人的家庭情况是不同的,一刀切的做法仍值得商榷。
　　山东省社会学协会理事,潍坊学院社会学讲师马光川也认为,只要以“孝亲”之道为导向,量化的标准也是最起码的标准,没有出现强制、暴力推行孝道的事情,孝道量化并无不可取之处。
　　在政府层面,青州曾经试图自上而下的推广孝亲之道,但最终没有取得成功。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青州市老龄委主任徐立香回忆,20年前,青州市老龄系统就曾让村委会做中间人,让村里的住户填写《家庭赡养协议书》,但最终效果并不明显。
　　但近几年,青州高层已经关注到这种来自民间的自下而上发起的孝亲运动,并决心在全市推广,用来解决目前老年人口达15.3万,占总人口17%的养老压力。
　　随着政府持续关注,在青州以孝文化为主题的活动开始逐渐频繁,2011年4月份,老龄办发文,开始在青州实行“孝行百村计划”,该计划要培训100名村支书,最晚11月底就要实行。
　　9月份,山东十大孝星颁奖晚会在青州举行,青州市领导也到场讲话,并提出要打造青州的孝文化。
　　而青州市的一位领导在老人节前夕看望老人时,提到的一句要“以孝治市”的说法,被认为是政府透露出对“以孝治村”全面推广的信号。
　　实际行动也在紧张进行当中,据侯王村书记冯先家说,市里已经下发红头文件,要求全市工、青、妇和老龄办要联合推广青州的孝文化建设。
　　而在17日的全市领导干部会议上,市领导也在会上提出,要以王坟镇、侯王村为典型,推广孝道建设。　
　　“市里高度重视这件事,对我们这些早期实践者来说,是莫大的鼓舞”,冯先家说,草根孝道走上前台,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