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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1月23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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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DF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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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付天睿
他是一名公务员。
他倦倦地踱出酒店,满身酒气。站在大街上,裹挟凉意的习习晚风扑面而来,不觉醉意半消。他打算散步回家。
城市似渐渐陷入沉睡。脱去了灯红酒绿,只有无尽的黑暗征服了楼宇阡陌。瞥一眼幽幽的荧光表针,已是午夜。
回家的道路异常熟悉。多少次日薄西山,同样倦怠的他走过这熟悉的一切,奔回那个只提供睡床的家。只不过,之前他看到路旁的一切,隔了厚厚的车窗。
前面仍是黑暗,他加快了脚步。
远远地,一丝光亮划破黑夜。昏黄的光线刺入他的眼窝,诡诡地向他招手。
他奔了过去。那是一杆老旧的路灯,两只污渍斑斑的灯管倦倦地投下暗淡的灯光,在这诱惑的夜。他靠在了灯杆上,吁吁地喘着粗气。
四下看看,他发现周遭只有这杆沧桑的路灯划破了一隅的黑暗,仅有的光亮在黑暗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为了竞争上岗今夜才大摆筵席,想到了自己的无助与脆弱。今夜的推杯换盏间,他最关注的便是处长局长们的颦笑,领导们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每一丝神经。几轮饮罢,领导们意兴正起,谈笑风生。而他,也不断地为上官们添菜斟酒,阿谀逢迎。直至一席将尽,他才斗起胆提起酒席的主题,领导们也自然是借着酒意满口答应。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花费与领导们的欢愉能换来几张切实的选票,能够在仕途上再攀一层。
他不觉低叹一声,点起一根香烟。烟雾袅袅地翻滚着,使昏黄的灯光越发不真切。他使劲吸了一口,浓烟在他的肺里回旋,如蛇一般踞在了他的内脏,引起一阵干咳。
他做公务员已经十多年了。当年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现在回想真如昨日一般。十多年来,人生的悲悲喜喜他早已司空见惯。昔日同窗的背叛,共事多年的同事的诽谤,工作的冗杂与身心的交瘁,当然还有辛苦运作后终于换来的晋升。他管理着公家的银钱,每一笔来源去向都精规细划,不敢丝毫懈怠。而同时,他还要打理自下而上、从左到右的各路礼尚往来,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他自己的辛勤血汗。多少的付出,在小小的回报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和更加迷惘的付出。
他抖抖手上的烟蒂,烧红的烟灰从烟头上落下,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倦倦的灯光洒在他深蹙的眉宇,他的影子一如这孤孑的路灯般冷峻悠长。
妻子和儿子的形象浮现在脑海。宦海沉浮十几年,夫妻之间也愈加疏远,渐生戒惧。平日里,妻子回家后便钻进厨房,他们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之后便各奔各屋,如路人般无半点多余之言。儿子已经长大,上了初中。据他所知学习还算不错。可终日的奔波劳苦使他根本不知道儿子的年级班级,还有班主任老师姓甚名谁。多年来儿子与母亲相依为命,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空荡之家。
他不知道,他经年的打拼是否还是为了这两个曾经能使他付出一切的人,或者仅仅是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欲望。他感到害怕,烟头掉在了地上。便又抽出一根,任蝮蛇般扼人的烟气环绕。
有时他看着儿子披着脏兮兮的校服拎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家,便想起自己过往的学生时代。他笑了,谁没有书生气过。自从上初中,他一直是学习和各项活动的佼佼者,老师对他宠爱有加,屡屡封以要职。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城市里一流的高中。那时的他勤劳质朴,踏实肯干,学习成绩依旧是一路领先。那时有人问,想上哪个大学?他说,先好好学,再说吧。
他一头扎进前方的茫茫黑夜,去寻找那个他认为总会出现的路灯。然而等他的,只是更阴暗冰冷的现实。浑浑噩噩地上了大学,选了专业,面对众多踌躇满志准备下海淘金的同窗的询问,他的回答没有变:再说吧。
最后,他选择了公务员。几经挑选,终于被分配到地方的财政局工作。
他觉得一切仿佛都是既定,他觉得前路依然黑暗,如他现在面前的一般。从结婚、生子,直到现在。
他感到困惑,可他没有时间困惑。他还要竞争上岗。
竞争上岗。
第二支烟早已燃尽,几点烟灰在人行道上闪着依稀可见的火星。沉默的路灯突然诡谲地闪了闪。
他抬起头,望向两只沧桑的灯管。它们在向他眨着迷离的黄色眼睛,冷峻、带几分奚落。
他感到一阵眩晕。脑海中闪动着迷幻而又清晰的刺骨的画面。今晚的酒席、领导的高声谈笑、同窗好友欺骗的眼神、妻子的哀叹和孩子似有若无的呓语,还有年少的自己,迷茫的自己。
他身子顿时一软,倒在了地上。目光并未离开眨着眼的老路灯。而从身体里,却有洪水一般汹涌的液体奔突而出,混杂着浓浓的酒气,铺满灯光所及的街道。
腥臭的液体涌上他的口鼻、眼睛。他知道,那是血、那是泪。他明白了,他后悔了,但他知道,没有时间了。
留给他最后的印象,是那闪动着的、昏黄幽暗的路灯之光。穿破黑暗。
老路灯矗立着,每天凝视着朝来夕往行色匆匆的人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它永远不会熄灭。
◤点评:这是一篇深沉冷峻的小小说,浓缩版的《一个小公务员的死》。小说构思精巧,作者精心选择一个生活横截面、一个特殊时空点,来让我们窥见一个小公务员酸甜苦辣的人生。小说篇幅短小精悍,按照美国小说家罗伯特·奥佛法斯特的定义,它大致应属微型小说。路灯这个意象,无疑带有象征意味,它既是主人公宦海挣扎的无奈身影,又是对世态炎凉的审判,更是对主人公迷失自我、疏远亲情的拷问。在小说峻切深刻的表达空间内,我们可以体验到作者对当代社会畸变的人际关系和生存现实的沉痛反思。
点评人:房伟,文学博士,山东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山东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现执教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中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初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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