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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1月08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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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DF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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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姓名:辛洪庆
●终年:85岁
●生前身份:农民
●籍贯:海阳市小纪镇夏泽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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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航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姥姥因白内障几近失明。姥姥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脸,一边问“胖了吗?”一边用无神的眼“看”着我不断念叨:“夜来瞎黑(昨晚的意思——家乡方言)我还梦见你呢,我就给你小姨说,是平回来了吗?” 这是我和姥姥的最后一次见面。过了1个多月,家里人来信说姥姥一周前去世了,没有及时告知我的原因是姥姥曾嘱咐过,她不想让她最心疼的外甥难受。那天我从济南奔回海阳,趴在姥姥睡过的炕上放声大哭…… 姥姥大名叫辛洪庆,年轻时的姥姥长得很好看,高鼻梁,大眼睛,村里人都说姥姥嫁给相貌平平的姥爷亏了。但姥姥一辈子都没抱怨过这件事,就是在姥爷酒后动手打她的时候,姥姥也没说个“不”字。 姥姥是海阳夏泽村一带有名的三七年老党员。国民党军队占领莱阳万第的时候,年轻的姥姥是妇救会长。我常想,温柔的姥姥起个男人名字大概是为革命准备的吧。有一年赵保原的部队大搜索,姥姥躲在对门大姥姥的炕上盖床被子装病人,大姥姥说:“这是我生病的妹妹。”兵甲说:“掀开被子看看是不是辛洪庆?”戴眼镜的兵乙说:“我刚才看过了,不是。”几十年来姥姥一直说那个戴眼镜的肯定是地下党。事后知道,当天国民党兵将妇救会副会长郑志翠搜出来残忍地杀害了。有一次海阳地下党领导人刘忠义(音)被敌人盯梢了,姥姥和老姥姥将他藏在地瓜窑里躲过追杀,后来刘忠义成为省里领导,一直在农村过着艰苦生活的姥姥从来没有因什么事要去找当年被她救了一命的人。后来海阳县委组织部每年给姥姥2000多元钱生活补助,姥姥见人就说党和政府真好,没忘了她这个老革命,满脸幸福知足的表情。 姥姥生了四个女儿,我妈妈排行老大,除了我妈妈嫁到了20里外的村子,二姨、三姨、小姨都在自己村结婚成家。也许是一直盼望有个儿子的缘故吧,我作为第三代男丁代表出生后,得到了姥姥、姥爷及姨妈们特别的疼爱。小时候每到春节,姥姥村的拖拉机就来把我“抢”走,印象中过年总有猪头肉、排骨吃,后来听说那是姥姥逼姥爷去乡里托人特地买来的,姥姥全家几乎一口都不舍得吃,全留给我。三姨比我大10岁,小姨比我大6岁,我经常在姥姥家“仗势欺人”,有一年冬天我拿把斧头把没穿鞋的三姨撵到冰冷的街上,姥姥还在后面为我鼓劲。姥姥上山干活也领着我,空闲时姥姥抓些蚂蚱回来烧给我吃,跟在姥姥身后流着口水等姥姥给我解馋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夜晚姥爷外出看山护林了,姥姥怕我寂寞就陪我打棋子对(一种用象棋玩的游戏),姥姥不识字,为了陪我玩硬是学会了认“师”、“炮”、“相”。有时我输了就哭闹,姥姥总是变着法儿输棋“哄”我高兴。姥姥疼爱我的这些点点滴滴都刻在我心里。 姥姥和姥爷看起来不是“天生的一对”,姥姥心善话柔,知仪达礼,见了谁都一脸谦和,一辈子没有得罪过人。说起姥姥,村里人都说那可是个远近有名的大好人。姥姥一直是我们这个家族的自豪,我们晚辈沾光不少。姥爷表面上看是个粗人,从小习武,晚上出门身上或缠根三节鞭或揣把匕首。在我小时住姥姥家的时候,炕角上方的墙上一直明晃晃地挂着3颗手榴弹,许多年后听说姥爷去南小山试放了一颗,炸塌了半面山坡,想起来就让人后怕。姥爷晚姥姥一年于1938年加入共产党,后来政府每年只给姥爷四五百元钱生活补助。参加革命时间差一年,待遇却比姥姥差好几倍,一直是我们晚辈取笑姥爷的话题之一。姥爷干了一辈子得罪人的看山护林工作,加上姥爷的坏脾气,隔段时间姥爷就要和人打一架,但等愤怒的人追到姥爷家时,都会被和蔼可亲的姥姥一一化解,末了人家无奈地说:“世文(姥爷名)摊了个好家里,要不我真想怎么地怎么地……”姥姥一辈子为姥爷在外面惹的事“埋单”,我曾想,从这一点看姥姥姥爷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姥姥在我们家族里就像一盏明灯,恶的东西不复存在,善的东西发扬光大。姥姥一手养大的四个女儿,是村里出名的四朵金花。四姐妹在村里口碑极佳,个个爱学习,爱劳动,并且完全继承了姥姥“真、善、美”的优良品德。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姥姥家吃饭就像一场战争,一块肉或一个鸡蛋会伴随着激烈的争吵声在姥姥和她四个女儿的碗里来回传递。谁也不想让这个传递物在碗里多呆一秒钟,结果往往是谁也没有吃。来客的时候,姥姥家一直延续着女不上桌的习俗,男宾客酒足饭饱后,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的女人们才会心安理得地“吃饭”,那种经常被邻居们误听成吵架的声音就在这时传出。姥姥是这出戏的总导演,她言传身教给四个闺女,继而又传给了我们,我有时想,姥姥家吃的不是饭,吃的是爱! 姥姥尽管不识字,在处理家务上却通情达理高瞻远瞩,一辈子让人心服口服。二姨夫和姥爷有时酒后吵架,二人大发雷霆,大有吵个翻天覆地之势,姥姥一出面,二姨夫便会偃旗息鼓火气大消,不忍让姥姥难过。姥姥对我父亲疼爱有加,见了我父亲总是心疼地问寒问暖,比亲儿还亲。姥姥在各家发生的大是小非问题上一律不问青红皂白,坚决地站在女婿的立场上全力维护女婿的尊严。尽管四个女儿在各自的家里是实际的掌控人,但在姥姥的眼里,再势力的女儿也不能随便动女婿一根毫毛。正是姥姥的“大义灭亲”,长时期来使得四个女儿的家庭坚不可摧幸福美满。事实证明,用爱加固的家庭是最牢固的,姥姥用她特有的善良秉性给许多家庭上了一堂生动的“维稳课”。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工作,一年只能去看望姥姥两三次。每次去看姥姥,临走的时候,姥姥一定是流着泪送我到胡同口,仿佛每一次的离别就是永别。每每想起姥姥站在远处不断抹泪送我的情景,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姥姥有关节病,手骨节肿得老高,后来又患上白内障,我也找偏方给姥姥治过,当年医学治不了姥姥的病,姥姥在疼痛和灰暗中慢慢变老,姥姥越来越看不清她日夜思念的外甥了。眼睛看不见,姥姥就在梦里找我,对姥姥来说那是个永远光明的地方。姥姥的邻居经常告诉我,你姥姥前几天又说听见你进胡同的脚步声了,小姨说,坐在炕上一声不吭的姥姥会突然对进屋的人说“是平回来了吗?” 姥姥是2000年农历七月十三日走的,享年85岁,我这个她疼爱了一辈子的外甥不孝,没能送姥姥最后一程。姥姥一定是流着泪走的,就像她晚年站在胡同口抹着泪送她牵挂了几十年的外甥走向远方一样……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写这篇短文,姥姥就在我的眼前,我任由泪水不断打湿笔下的稿纸,心中一遍遍默念:“姥姥,您让我从小就沐浴在浓浓的爱里,您的‘平’永远感谢您,永远怀念您!愿您老人家含笑九泉之下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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