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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3月1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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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宏
父亲读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书,也写了一辈子书,一辈子和书结下了不解之缘。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家和邻居家没什么区别,小院落、土坯房、花棂窗,唯一不同的是父亲在西北屋单独收拾出一个通间的书房。屋里的搁几上、立橱里,甚至角角落落到处都堆满了书报杂志,还有父亲创作的手稿。那时,父亲已调回本村教书,平时看书、备课、待客也都是在这间屋里。
我从小就喜欢这间小屋,喜欢屋里的书,有时也领着村里的玩伴到这里玩,炫耀一番。父亲的书屋就像一个百宝囊,报纸、杂志、小人书、理论读物、古典小说……线装的、竖排的、繁体的、油印的……内容丰富,应有尽有。我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如鱼得水,如饥似渴。
父亲曾经说起,在这些藏书和手稿里,他最珍爱的是一套保存完整的线装本《二十四史》。父亲最遗憾的是自己辛勤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没有出版。小说以天津市井生活为背景,描写的是在日寇铁蹄下一对地下工作者的革命和恋情。因为父亲少年时期曾在天津求学,后来还在日本人开的铁厂当过司磅员,对那段时期天津的社会现状非常了解,所以小说里有着父亲的影子,小说的创作也浸透了父亲的心血。上世纪50年代,父亲曾多次带着手稿到北京的出版社商讨出版事宜,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小说最终没能出版。
然而,这间充满知识的“宝库”却在一夜之间一去不复返了。那是“文革”初期,各级学校已处于半停课的状态,从城市到农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在农村,凡是村庙、神龛、墓碑,还有家里带龙的、带凤的、带寿星的雕刻、器皿、字画,甚至旧书旧报统统属于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一律要拆掉、毁掉、烧掉,否则就会被扣上“封资修”的帽子进行批斗。那时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不仅要带头“破四旧,立四新”,还要组织起来挨家挨户搜查。时至今日已记不清当时从父亲的书屋里拿走了多少属于“四旧”的东西,但我始终没有动过父亲的书房,倒不是我惧怕父亲,而是因为屋里的一切都是我的精神食粮,哪一样也舍不得往外拿。其实,我哪里知道,父亲同样舍不得他的书房,舍不得多年积攒的书籍,那是他精神的寄托啊。
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父亲的藏书已是朝不保夕,因为村里已经有了传言,都认为我们家是书香门第,父亲又是知识分子,“四旧”的东西肯定少不了。那段日子里我注意到父亲经常呆在书房魂不守舍,似乎想采取什么行动但又犹豫不决。然而要发生的终于还是发生了。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最初听到父母和本院的五叔在低声嘀咕着什么。我知道五叔是村里的代课教师,也有一手擀鞭炮的好手艺。可那一夜父母和五叔商量什么呢?直到第二天,当走进书房时我一下傻了眼,只见屋里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父亲的藏书多数都不见了。我近乎发疯地追问母亲:“那些书都哪里去了?”母亲平静地告诉我:“卖给你五叔擀鞭炮了。”我听后立时顿足大哭起来。父亲半生心血积攒的书能装两麻袋,居然一夜间化为乌有?!
好在“十年浩劫”终有过去的一天,以后,我从小学读到高中、函授大学,从学生到参加工作,从一名普通教师到走上行政领导岗位,寻常而又充实。我深知,父亲和父亲的书屋才是我认识世界、走向社会的第一任老师。所以,几十年从乡镇到县城,从县城到省城一路走来,买书、看书、藏书、写作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追求。这里边,有工作的需要,有父亲的影响,更有抚平父亲因为毁书一直纠结着的心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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