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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5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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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不要把我雕成这种大摆威风的石狮子,我宁愿躲到茅厕里去当一块垫脚石,也不当它们。
大自然里的石头如果永远呆在大自然里,没有人类去打扰它们,它们总是得以保持着原生态的形状,只是任凭自己在时间和阳光里一点点地磨蚀和风化着,我想它们应该是感到快乐和自由的吧。这个谁知道呢,谁知道它们到底羡慕不羡慕那些被开发并使用着的石头呢,羡慕它的那些同类被委以重任,被人类的各种活动环绕着,被各样的声音、气息和味道氤氲着呢?就像一张纸,它空白着是好的,写上诗也许更好,可是万一写上去的是一首坏诗呢,这张纸会不会不高兴?
石头最常见的用途大概就是建房和铺路了,这包括建房铺路时的一些附属和引申的用途,建成石阶、石桌、石凳、石槽、石磨、石臼、石斧等等。这样的石头跟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有着浓重的烟火气,生活得很入世,是温暖的、热热闹闹的。只是它们永远要匍匐着或支撑着,做出为人类服务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这样,毕竟有些疲惫,甚至还有一丝委屈吧。这个类别里还应该包括一些观赏性的石头,比如公园里或庭院里的假山、房间里的收藏石,还有一些雕塑等等,这里面的绝大部分总是摆着同一个“pose”,处在被人玩赏和摩挲的境遇,其实玩物丧志,离石头坚硬的品格渐行渐远了。当然如果石头被米开朗基罗或罗丹雕成了真正的艺术品,以另一种形式重新获得了生命,被摆放到卢浮宫或大都会博物馆里,那就另当别论了,这石头不仅比其原生态更加鲜活,而且还获得了永生。
还有一些石头被建成了纪念碑和教堂。它们离人世很近,却又超越人世,有着崇高的象征性或者朝向绝对真理的形而上的意义。这样的石头是被上帝拣选出来的,承担着实用价值之外的精神之用,用以表达普世法则和信仰。它们虽跻身人间,但其实一直都在仰望着天空,以及天空之上、天空之外。这就像人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这些人的数目在任何时代都是少的,他们表面上过着貌似凡俗的日常生活,其实一直都在替全人类研究和思考着一些大问题,一些不能直接为他们换来面包的大问题。这些人类中的少数,是哲学家和诗人。
在我看来,世上最倒霉的石头,莫过于那些被制作成贞节牌坊的、被制作成衙门大门两旁的石狮子的了。有一年我走在一个县城的一条街上,看到那么多高大精美的贞节牌坊,上面盘龙卧狮云蒸霞蔚,一个又一个女人用青春和生命换来了这些碳酸钙,它们简直是中国女人的耻辱柱。如果不是从保护文物的角度来考虑,我倒建议将它们统统砸烂。至于自古以来衙门门口为什么要竖两尊石头狮子而且是一公一母,我没有用心考察和研究过,但从直觉上认为这种石狮子所显示出来的凶残和专制的威风是远远大于富贵和吉祥的意味的。它们龇牙咧嘴、两眼圆瞪,让路过者产生恐惧心理,感觉这一对石狮子所护卫的那个单位是高不可攀的、是蛮横的,或许还是欺压百姓的。为何不雕成石象或石猪呢?那样也许会显得慈祥些吧。曾经路过那种郊外的石料厂,那里专门批发和定做不同型号的石狮子,那些刚刚雕刻出来的崭新的石狮子摆在露天场地里,带着石头被硬硬地敲打凿磨时那些利器留下的鲜亮的痕迹,那痕迹是生生的痕迹,让人感到那石头在被刀削斧劈时是何等疼痛,那些石粉飞末就像从石头身上流下来的血啊。如果我是一块石头,拜托,千万不要把我雕成这种大摆威风的石狮子,我宁愿躲到茅厕里去当一块垫脚石,也不当它们。有一天,我在本城一所大学的新建校区门口,竟也看到了一对这样的崭新的石狮子,这使得这座大学校园看上去像是地主老财的家,就一个字:土。我指着那座校园,对并肩走着的一个朋友说:“我庆幸自己没有考进这所大学,庆幸自己不在这里面教书。”
如果我是一块石头,我会怎样?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就选择做一块墓碑吧。在石头里面,那些用来做了墓地和墓碑的石头,是专门用来纪念和遗忘的,是最清冷最孤僻的。这样我就可以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安静独处,日日作充满终极关怀的哲学思考了。那么,做什么人的墓碑呢?如果这也是可以选择的,那就让我做一个诗人的墓碑吧,最好是做一个早夭的诗人的墓碑。这墓碑上应当只是极简地镌刻着这样的文字:“诗人某某”,以及用破折号连接着的生卒日期,除此之外,再也不需要其他的多余的文字了。这里人迹罕至,即使偶尔有到这墓前来的人,也只是悄无声息地或坐或立,在风中静静地沉思一会儿,再默默地离开。作为一块早夭的诗人的墓碑,在这个诗人生命结束的地方,我替他(她)继续往下活,接受稀少的来客以及零星的花束,活过未来的所有时间。这块墓碑就这样在墓园最偏僻的角落里矮矮地竖着,随着岁月流逝,它渐渐被荒草洇漫了,被苔藓浸渍了,以至上面的文字变得模糊起来……还有,在春秋两季,总会有时令野花长高起来,摇曳着,遮住这墓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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