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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5月22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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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鲁霞
多年来,冯克利先生笔耕不辍,翻译了一批影响广泛、读者喜爱的西方经典,成为公共思想界不可替代的人物。先生的译著不仅原著选择精当,译文质量亦高,尤为难得的是,读者在享受原著的同时,还能分享先生的译者序——与原著同样精彩且相得益彰。“让观念战胜观念”、“民主直通独裁的心理机制”等一批译者序至今已成经典。
译书门槛不高,但成为优秀的译家很难。就像谁都会写字,但成为书法家的永远是少数。因为翻译不仅是一种语言能力,更是一种文化积累及精神视野。小平同志曾讲,我们要韬光养晦、永不当头。对“韬光养晦”,大都译为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到时再说之意——成为一种狡猾的计谋和策略。其实,韬光养晦就是掩锋芒、养不足,是一种修养和美德。我们的翻译误读了自己,西方的翻译误读了我们,都是文化的思维定式使然。恰如先生所言:“翻译便近乎篡改,盖文字转换之间流失的东西,往往正是一种特定文化体系生命历程的记录。”
先生没有上过大学,也非外语科班。但表达毕竟是技术性的,先生的所长恰是“科班”之所短。韦伯《学术与政治》书中的“无生育能力的亢奋”(sterile Aufgeregtheit)一词极为形象,意指那些长期埋首书斋对现实丧失感知能力却又愿说三道四并自以为是的学者。在有的场合,先生将此词译为“贫瘠的亢奋”。译家中似亦有此路人:思想资源、文化积累贫瘠,只因掌握门外语工具便滋生自负和亢奋,结果译出的东西难以卒读。徐志摩曾将马萨诸塞译为“满山秋色”,钱钟书将桑塔亚纳(美国哲学家)译为“山潭野衲”。此皆为机械译匠之所不能为。
先生之文化视野与思想资源来自其巨大的阅读量。“文革”时,先生就借在省图书馆工作的机会完成了惊人的阅读和积累。“文革”后,因难舍图书馆读书之便利,竟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先生是极具现实感、放不下的人,对个人、社会命运的关切和求解为其提供了读书动力,也提供了一种指向,这是他们这代人的独特经历使然。因为“问题意识”、“重要性的感受”,先生渴骥奔泉、心无旁骛,不断完成自己独特的表达和理解。《民主新论》、《哈耶克文选》、《乌合之众》、《反潮流》等所有译著、文章都是先生感受、表达、理解的结果。
《致命的自负》、《尤利西斯的自缚》分别是先生的译著和个人思想随笔集。从“自负”到“自缚”,可看作先生的思想一脉。
《致命的自负》从演进的角度解释了人类文明的成长,是哈耶克在晚年对一生思想的总结。对理性的自负及其后果,欧洲哲学家(如休谟等)未曾中断过警醒和批评,但以哈耶克最为系统。理性的狂妄和自负,使我们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认为人类文明是理性精心设计构建的结果。在此书导论中,哈耶克提出了“人类合作的扩展秩序”核心概念,并指出“这种扩展秩序并不是人类的设计或意图造成的结果,而是一个自发的产物”。“人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他并不理解这一过程。”——哈耶克十分认同维柯的这一思想。当年,正是哈耶克的思想,使我们猛然认识到计划经济之不可行——高效的经济秩序不是计划出来的。
《尤利西斯的自缚》是先生的思想随笔集。书名源自荷马史诗《奥德赛》里英雄尤利西斯的返乡故事。尤利西斯凯旋途中经过一座岛屿,为了抵挡岛上海妖歌声的致命诱惑以免触礁身亡,他让同伴把自己结结实实绑缚在桅杆上,并用蜡封住耳朵。即便如此,海妖天籁般的歌声隐约传来,他仍难以自禁,力图挣脱绳索奔向那致命的诱惑。因为有力的“自缚”,尤利西斯最终抵住了诱惑涉险过关。对此段故事有各种解读。布坎南独具慧眼,看到了绳子的象征意义——以缚住尤利西斯的绳子喻为人类社会的“宪政之道”。人性的弱点——如自负——同样存在于政府的神圣之躯,在政府未有动作之前同样需要先期规则的束缚。先生是以“自缚”来阐释他的民主、宪政思想。
先生是真正做到了人书一体的人。他以全部心灵的力量对精神符号世界进行狄尔泰所谓的理解和阐释,他说,翻译经典“跟阅读翻译过来的汽车驾驶手册是大不相同的”。他的译著是他人的知识,也是个人的知识——融进了自己的生命和感悟。先生没有上过大学,知识结构却堪称完美——在参与命运中获取的知识和在广泛阅读思索中获取的知识相互交融。思想上,先生无疑钟情于英国渐进、保守一路,对道德的虚妄、理性的自大始终怀有本能的警惕,尤利西斯身上的绳索时刻拎在手中。日常中,先生同样低调、随和、谦恭。交谈中,先生常把自己的工作谦称“无用之学”。我寻觅波兰尼的《个人知识》许久未得,先生不声不响为我完整复印了厚厚一本,封面也做成原书的样子。
哈耶克的《感觉的秩序》尚未有中文译本,汪丁丁先生认为唯有冯先生来译最合适。期待先生的新作——尤其是他的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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