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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5月2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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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解传兴看着儿子的视频,默默无语。 本报记者 赵金阳 摄 |  | 解相武大声喊了句:“妈,我扶你回家去!” (图片由中国雅虎公益频道提供) |  | 谈起儿子离家这么多年未归,一向坚强的解传兴泪流满面。 本报记者 赵金阳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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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岁的解相武这几年时常在重复着同一个梦: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间就看见了自己村的村头。六年前的那个冬天,因为承包项目欠下一大笔钱,空着手回家过年的他跟父亲大吵一架,挨了父亲两脚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开始在各地漂泊打工还债。为着那份所谓的自尊,六年时间解相武甚至没给家打过一个电话。这六年里,患糖尿病的母亲哭瞎了眼睛,妻子离开家又回来,儿子也长成一个大男孩。
2012年,债务还得差不多的解相武回到了烟台,家近在咫尺,他却有些不敢回家。5月,解相武在雅虎网上看到一个公益项目“替你看看爹和娘”。在申请人一栏,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解相武有些记不大清,那是五年前还是六年前的冬天了。除夕的前一天,他回到了蓬莱解家村的家中。
村子里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提着大包小裹回家,而解相武两手空空——这是他最潦倒沮丧的一个春节。之前一直在船厂干电焊工的他像别人一样试着张罗一伙人承包项目,不成想干出来的活计没通过,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务。不敢跟家里说欠了多少,却还得跟妻子要钱,他越想越觉得窝囊。
傍晚,院子里开始生火做饭,这时他和父亲起了争执——父亲一直觉得他不务正业,多年前给他介绍了一份稳定工作,但是他竟辞了职,想靠着玩游戏赚钱,后来就到处打零工,这事成了父亲的心病。父亲斥责他“不务正业”,絮絮叨叨的数落惹烦了一肚子窝囊的他,开始顶撞父亲。暴怒的父亲踹了他两脚,说“你走吧”。
因糖尿病视力不好的母亲哭着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吵完架要闹离婚的妻子也跟出来劝他。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掰开母亲的手,什么都没带就走了。
这一走就再没人见过他,哪怕是一点点的音讯。
解相武从村子一气走到了蓬莱。搭上一辆到烟台的车,到站后他进了一家网吧,开始玩游戏。除夕夜,网吧开始给留在这里的人派发糖果和饺子,在缭绕的烟雾、春节晚会喜庆的音乐和一群人玩游戏的喊叫声中,他没觉得多么悲伤。
几个月以后,他接了一个不错的焊接活,要去一艘航行中的船上做焊接。解相武跟着这艘船一路工作,活干完的时候,船也到了湛江。
他下了船,想逛两天再找活,却遇上一队玩摩托车的人,再也拔不动腿。“那会就想,反正不回去了,破罐破摔过一天算一天吧。”他拿出在船上赚的钱买了辆摩托,闲暇跟着摩托队里干焊接的人四处打零工。
在湛江这样混过了半年,有时心情不好时也会向这些朋友倾吐,大家就陪着他喝酒,规劝他。最后想通了,“得承担。”他把摩托车卖了,到处打工赚钱。30多万的欠债,一天最多赚120元,一个月干好了能干20多天,就在这样的数字计算中,他先后去了盘锦、延吉、大庆、南通、昆山、厦门、上海等十几个城市,哪里有活就去哪里,哪里工钱高就去哪里。“还钱还上瘾,每个月不还钱就难受。”解相武说,虽然胃不好,但从那时开始他经常吃方便面,最大的开销就是一天一盒烟和一月100多元的上网费。
打零工的人,身边很少有朋友,因为所有人都是有活聚在一起没活就分开。夜里的时候,快临近不惑之年的解相武一根根地抽烟,想家,他经常梦见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忽然间就看见家乡的村头。“父母亲都70多岁了,母亲有很重的糖尿病,妻子……不知妻子是不是已经走了。”他常常偷偷流泪。
“觉得给家里人丢脸了。”解相武说,这份自尊让他没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只有侄子在网上两次找到了他,让他跟儿子视频了一会。孩子在那边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他说“过两天”。第二次,儿子已经不再问他了。
“儿子高了。”短暂的视频看得他哽住说不出话。
2012年,解相武30多万的欠债终于还得差不多了。他回到烟台,准备打工把最后的一万多块钱还上就回家。可是,家近了,他却害怕起来。
4月,他在网上看到了雅虎网站“替你看看爹和娘”的公益活动启事。对于那些因各种原因无法回家看望父母的子女,可以在网上提交自己的心愿,由各地的志愿者替他们回家,看望父母。
解相武心中涌起千般滋味,他迅速在申请人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家庭地址和心愿:“很久没回家了,我的父母都有病,特别是母亲糖尿病20多年了,好想给爸爸妈妈做按摩,陪二老说说话。”第二次,他又补充了一句“想送给妈妈一台电动按摩器”。不久之后,这个任务被人认领了,巧合的是,认领者恰好是他的亲姨许振珊。
5月17日,记者和雅虎的工作人员以及申领此次志愿活动的许振珊来到解相武位于蓬莱解家村的家中。
解相武的母亲躺在炕上,听见妹妹的声音,才缓慢坐起。“相武找到了。”许振珊说。“真的吗,他还活着?”许大娘哭出声来。
工作人员把解相武给母亲的一台电动按摩器拿出来,告诉许大娘这是她儿子送给她的。许大娘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寻思他早忘了,家里还有个妈妈。”许大娘说,相武走之前经常会给她按摩,可是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儿子的手。
“他走之后,我天天哭,眼睛看不见已经有四五年了。”许大娘说,她的糖尿病很严重,坐不了一会就累到不行,去年一年住了七次院。有一次,躺在医院里的她梦见儿子来看她了,还搬了个凳子在她身边。“相武,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在梦中她高兴地喊了一句,把自己喊醒了。“可是睁开眼一看,连影子也没有。”
相武走后,儿媳妇也一度想离婚,她去烟台打工之后,孙子就只能两个老人照料。许大娘眼睛不好,基本干不了什么,一家老小全由解相武70多岁的老父亲照料。
“儿子儿媳不在,俺的小孙子好像一下长大了。”许大娘说,她怕冷,不到10岁的孙子每天五点钟就起床给她烧热水灌暖水袋。后来,孩子的妈妈回来后,孙子才跟他妈妈撒娇“他说妈妈你给我穿衣服吧,我想多睡一会。”
许大娘说,知道了儿子的消息,她的心终于不再揪着了。“只要你有个工作,给老婆孩子个指望,妈别的没有要求了。”
回家,解相武最大的顾虑,是父亲。
中午,70多岁的解传兴提着一袋给妻子的药走进来。老人一身干净的藏蓝衣裤,退休多年却依旧干练。只是,老人的步伐已经有些缓慢。
听说儿子找到了,老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就陷入了沉默。当工作人员问他是否想儿子时,老人有些倔强地摇摇头:“我不想他。”
工作人员在床上播放儿子的视频,他坐了下来,因为听不清,他紧紧靠着笔记本电脑。视频里多年未见的儿子说,“小学的时候父亲给我买了一只钢笔,那个年代,连圆珠笔都不常见——自己对那支钢笔特别珍惜。可是后来我爸就再没表扬我过。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帮做一件让我爸高兴的事情。只要能让他高兴,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看着儿子的脸,面容坚强的父亲忍不住潸然泪下。
“哪能不想他回来?”
工作人员拿出按摩器给他,老人一瞬间笑得像个孩子。
在解传兴的家中,挂满了很多的木质相框,“在开垦为四化的活动中,成绩显著,特记三等功。”“先进标兵”已经泛黄的奖状还记录着老人当年的风采。
他是建国初期的老工人。在全国大力发展工业的年代,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进入蓬莱汽车制造厂成为一名质检员。解传兴说,那个年代的人一心为厂为工作。怕知识不够用,那时的他每天下了班还要上夜校学习。 他一直希望解相武,这个家里唯一的儿子能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至少要踏实肯干,但是儿子跟他太不一样。
解传兴说,上学时解相武就总是打架逃课,念到初中他就不愿再上学了。他给他找了渔业公司出国打工的活,干了没多久他竟偷着跑回来了；他又把儿子介绍进自己当年的厂子,可儿子干了几年又迷上的电脑游戏,还跟朋友一起开网络游戏室,靠卖游戏装备赚钱。直到后来,儿子只是游游荡荡在各个单位之间打零工,这在他眼中,完全是“不务正业”。
坐在院子里,解传兴说,这些年来儿子都没怎么顾过家。只有那么一次,儿子从香港给他带回两条外国烟,这两条烟他足足抽了两年,只有有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跟他们说是儿孝敬我的。”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得很暖。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做点什么让父亲承认的事。”解相武说,印象中的父亲一直是严肃而沉默的。“小时候,他一周才能回来一次,我们说话很少。”
他不知道哪一天父亲可以理解自己,就像父亲也不知道,眼中的儿子哪一天能真正的长大。
5月19日,解相武回到了多年没回的家。
刚刚走到村口,解相武竟然看见母亲在那里坐着。邻居看见了他,跟母亲说了句什么,那一瞬间,许大娘仿佛怔住了。她看不见儿子,只是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妈,咱回家吧。”解相武抓住母亲的双手说,“哎。”母亲也紧紧攥住他的手。
没有太多的话,母子俩就这样走回家。解相武牵着母亲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心里觉得特别温馨。”解相武说,他想象了这一幕足足六年,真正到来的时候却没有太激动,就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身边一样。
因为有工作,在家里待了10分钟,母亲就让他回烟台了。“工作要紧,记得常回家。”这一次,只见到了母亲。回到车上,解相武掏出手机,一张张看着里面父亲、妻子和儿子的照片,突然,一滴泪落在手机屏幕上。
农历六月初二是父亲的生日,解相武准备在那天再回家,他给父亲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但他拒绝告诉别人。“这是只属于父亲的。”解相武说,他已经想好了,等钱全部还完,他希望在父母身边找一份工作,或是把父母接到烟台,好好照顾他们。“母亲身体不好,在农村去医院很不方便。”
那是他多年来一直想象的画面,他下了班,跟家人一起坐着吃饭聊天,晚上的时候,就和母亲一起“听电视”,边看边给母亲讲解。他更希望有一天,能跟父亲坐在家中的院子里,讲讲他这些年在外经历的事,也听听父亲的当年,彼此能靠得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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