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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06月1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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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良森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辉煌,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念想。
永荣是个小人物,虽然因病辞世整整十年,但在我的老家念想着他的人却依然很多。
为甚?因为“他是个好人!”
患有智障的孔家小弟找个挣钱的门路特难,永荣不嫌弃,给他安排个适当的活,让他解决吃、穿、用的生计。
兰家二叔年纪大了,想挣点钱手头活泛些,可没人用,怕出事。找到永荣,永荣立刻给老人安排力所能及的事做。
一对年轻夫妇去外省探亲,生病住了院,回家的路费也难筹齐。永荣接到求助电话,迅速汇去路费。
有位老太太家有三子,却因家务纠纷而无家可归。老人找到永荣,请他给个安身之地。这种事在农村闹不巧就要惹“不利索”,可他还是痛快地应下,把以前的办公室修缮一新让老人住下。老人的孩子既后悔又惶恐,很快就把老人接回了自己的家。有人问永荣,你就不怕惹麻烦?他说,人做事,天知道。老人作难,是(子女们)赌一时之气,我不过是顺手帮他们把堵气的阀门给放开了……
老百姓过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一如寻常。古人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是一种境界,一种做人的至高境界。永荣始终坚持“恶小而不为,善小而为之”,自然会赢得人们的念想。
十年了,我也想他,而且愈想愈甚。
那时候,因为爷爷成分的缘故,永荣失掉了升学的机会,去水库工地干活。一辆小推车,两副大粪篓,满满当当一车土足有八百斤,别说十六七岁的孩子,就是我们这些正当壮年的人也看着眼晕。看着他那瘦弱的身躯在庞大如山的小推车面前晃晃荡荡地挣扎,我心难受异常。有一回我故意把一副大小不对称的土篓绑扎在他的推车上。那样,为了保持小车平衡,大篓就不能再装满,总量也便降下来。吃饭时,他磨磨蹭蹭靠近我,把他碗里的菜拨一点给我。虽然是清水煮白菜,但他们几个毛头小子却从来吃不够。我不肯接受,但抬眼一看,他的眼里正汪着泪水……他,的确还是个孩子呀!
没想到那件小事他一直不忘,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常常私下跟我提起。有一回我问他,那点儿小事,你怎么总记着?他说,大叔你不知道,别看土篓里少了那点土,可我觉着轻快了不少,腰也挺直了,腿也不软了,慢慢儿,再推大篓、满篓的也不怵头了!我说,你往我碗里拨的那一口菜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说大叔你别笑话我。我说,忘不了的不是那口菜,是你眼里那汪泪水。他说,大叔,从那回起,我明白了,人在需要帮扶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劲儿……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朴素的“明白”,他才在别人需要帮扶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使出“一点点劲儿”,而他的思想也在一次次帮扶别人的行为中得到升华,由一个个“小帮扶”变成一次次“大帮扶”:
当他发现村东的河沟上没有桥,往来困难时,主动与村支部商定,出资万元,修起一座既能拦洪蓄水,又将深沟陡崖变坦途的拦河坝。
当他看到村中那座修建经年的水库坝身冲刷严重影响蓄水安全时,便暗自计算修补所需土方,以便待机修复。此后不久接下一个基建项目,恰恰需要搬动一些土方,他就“顺手”把一万三千多立方土加固在坝身上,他的建筑公司由此损失多少他没计较,但却为村里节约资金十几万元!
当他看到打工者为讨自己的血汗钱而求爷爷告奶奶时,他深恶痛绝、潸然泪下。为此,他总是早做准备,未雨绸缪。有一年的除夕下午,他突然给我打电话,兴奋地说:“大叔,我把所有的工钱都发下去了!”因为我曾经听他说过“今年资金忒紧,这个年不好过”的话,便问他钱从何来?他说,贷款。我说,那要费好多事吧?他说,宁可自己作难,也要让老少爷们儿过个好年!
永荣理所当然受到人们的尊重,理所当然得到党组织的认可,不但成长为一名共产党员,还被群众推选为村委委员。作为一个曾经的“黑五类”子女,他十分珍惜“共产党员”这个荣誉,十分珍惜“村委委员”这个头衔。他曾经推心置腹地对我说,大叔,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步。就凭这,我也要拼死拼活、诚心诚意地干；就凭这,我也要光做好事,不做坏事。
永荣也把“好事”做到过我身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一个儿子久病六年终于不治,妻子悲伤欲绝,整个家庭日日笼罩在哀伤之中。为了尽快走出悲苦的阴霾,我决定,虽然家贫如洗、债台高筑,但一定要修整房子,改变环境。至爱亲朋理解我的苦衷,纷纷倾力相助。这事也很快传进永荣的耳中。他找到我说,大叔,你尽管备料,干活的事有我。我说,我想管饭,请帮工。他说,大叔你傻呀,现在谁还管饭请帮工?操心费力不说,请人也难。他好像猜透了我的心,说大叔你放心,我该收多少钱就收多少钱,公平砸核桃。果然,除了施工时天天跑来检验、督察之外,收工时他爬上爬下,量尺寸,计实方,算工钱,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然后一笔一笔算给我听。还说,亲父子明算账,工钱你欠着行,欠多久都行,账一定要算清!
过后,朋友们都说我那房子修整得质量不错,工价不高,特别划算。有一回我问永荣是不是计价的时候“手下留情”了?他居然跟我急,说,大叔我傻了吗?送人情我为么不送到明处?现在想想,天知道他那丈量尺寸的手到底是不是“捣鬼”了!
然而,永荣却又是一个从来不肯捣鬼的人!
驻军营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修建的,随着日渐老化和国防建设的需要,工程连年不断。十分蹊跷的是所有工程只有他的建筑队独家经营,没有一年让人抢得走。这种“蹊跷”慢慢被人猜测,也“自然而然”引起有关部门关注。但有关部门历经月余,反复查对账目,蹊跷依然蹊跷——近十年的账目居然没有分毫可疑之处。驻军首长赢得了清白,永荣也得到了解脱。有人问他到底是以何制胜的?他说,就一个笨法:质量好、价位低、工期短!
为此,永荣的声望在军营里也传奇般抬高。多高?难形容。只知道当他的灵车路过军营门口时,官兵们已经自觉列队迎候,送他远行……
永荣曾经被踩在脚下,按照一般人的逻辑,既然“得势”就应该“顺势”报复一下那些曾经踩过他的人；他曾经受人白眼,别人求到他门下,他完全可以白眼相还,甚至加倍；他曾经穷困过,既然有钱了,完全可以向那些曾经恃权炫富的人显摆一把,甚至为富不仁。但是,他没有,而是恰恰因了那些“过去”,愈加看重人间的真情,愈加珍惜难得的真诚,愈加崇尚良善与宽容。
十年了,永荣那清癯、白净的面容始终在我面前晃动。
十年了,永荣那和缓的话语始终在我耳边回旋。
十年了……
哦,永荣,你还好吗?
我相信,好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一定是最受欢迎的,天堂也是!因为我发现,就在那个“人做事,天知道”的天堂里,多了一副和善的笑脸,一双和善的目光,让我仰望,永远地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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