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龚海
在网上看到临沂女教师张彦飞车撞人,并脱光衣服阻止救人的疯狂视频后,保险公司普通员工刘洋倒吸一口凉气:“设身处地想想,我是不是也很有可能滑向魔鬼的那一边?就像犯罪者并不都是穷凶极恶者一样,我们每个人的多面性似乎都包含着犯罪的诱因。”
每个人都有多面性,如果能够合理处之,未尝不可。反之,固执扮演一个特定的自己,当心理压力沉重到一定程度时,人们要么摊牌,重新做出选择,要么会产生人格分裂——心理学家说。
今年30岁的王芳丽(化名)最近感觉越来越迷茫。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了?
这个强烈的念头始自前不久她看到的一则新闻,今年5月份,河南商丘永城市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兼市委常务副秘书长李永功,这个在同事、家人眼中低调、谦和、儒雅的“优秀党务工作者”,因为性侵十几名幼女被逮捕。
看完这则新闻,王芳丽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怎么现在新闻里出现的罪犯,已经很少再见那种“表里如一”的穷凶极恶型,而多是日常生活中的谦谦君子型?
这一切,就像是在警匪影视剧中——最后的结局是,那个最让人想不到的人才是凶手。
可这不是影视剧,是现实,是越来越像影视剧的现实。
可活在现实中的人们,似乎也像影视剧里那样,戴着不同的面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戴上面具和脱下面具
王芳丽在济南一家民营生物科技公司做销售主管,这是她多年勤奋打拼的结果。
活跃、大方、很强的场面控制能力,这是王芳丽给同事们留下的印象。不过一回到家,她就变得无精打采,与丈夫和孩子无话可说,见到公婆也爱理不理。
但只要接到同事或者客户的电话,她又立刻笑逐颜开,八面玲珑。遇到有亲朋好友上门做客,她也能迅速变身贤妻良母,和外人有说有笑,极尽礼数,一刻都不怠慢。而别人一走,她又恢复了死气沉沉。这让家人极不适应,甚至成为家人相处的负担。
王芳丽也为自己制造出来的沉闷家庭气氛感到尴尬,却又百思不得其解,这逐渐成为她的一块心病,她觉得自己判若两人,但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却又真假难辨。
为此,她专门去咨询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建议她将工作和生活区分开,加强对工作压力的自我疏导,而不是将工作上的负面情绪引到家里,对家人进行宣泄。
心理医生的建议在王芳丽那儿没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她的心理状态没有明显改观。不过,她倒是从心理医生那里了解到职场存在的“微笑抑郁症”,而且患者不在少数,他们在工作中乐观积极,把各种愤懑、焦虑的情绪都隐藏起来,但在工作之余,这些负面情绪就主导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明显感觉到戴着面具的自己和脱下面具的自己。
只要在媒体上见到诸如双面性格的案例,刘洋(化名)就感同身受,这个在保险公司做后勤工作的姑娘,常常觉得在生活中不得不去演绎另一个自己。
为了和同事和睦相处,不擅言谈的她尽量参加同事们的各种聊天,面对各种“荤”段子也谈笑风生。但这份“开朗”并不存在于自己的私人时间,大部分周末,她都会宅在家里,在电影电视剧中度日,拒绝任何热闹场面。
她有时情绪会降到冰点,学着用文字去宣泄这种郁闷,她这样描述自己:“我很闷骚,也很黄很暴力,喜欢丧尸片、惊悚片,当然也有爱情动作片,但其实我很温柔,很小女人,洗衣叠被打扫卫生样样喜欢,可又主张男女平等,发誓在职场上不输给男生们”。
“亲们,我是这样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描述是否准确,但各种对立却在思想中直接呈现。
你分裂了吗
“我是个典型的‘人格分裂’者。”刘洋觉得自己可以一分为二,她甚至觉得绝大多数人都可以一分为二。
“我越来越相信每个人内心都住着几个不同性格的人,”她说,只是有的张扬有的低调；有的人平时淑女万分,却突然会完全颠覆这个形象；有的人人前毕恭毕敬,在家里却是狂热的大男子主义者。
“这人平时忠厚老实,没想到这是他干的。”济南心理咨询师于娜抛出这样的话,她说这种情形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却处处存在。她觉得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不同的侧面,一个人有两面性,甚至有多面性,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得接受,不能一味去压抑,不妨试着面对和接纳内心真实的情感和欲望。
“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控制各种对立情绪的。”于娜说,除非负面的情绪过分伸张,或者对周围人产生了伤害,心理咨询师一般不用去进行心理干预。
她也并不把这种“分裂”看作是人格分裂,“间歇性人格分离”是一个心理学术语,患者往往有过心理创伤,而大多数人还无法达到人格分裂的程度,“精神分裂”同样也只是许多人的主观臆测。
“人格本身在希腊语里就有面具的意思。”于娜觉得普通人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性格中存在的各个侧面。
“其实,大多数正常的成年人都具备过多重生活的潜质。模仿别人、尝试扮演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不仅仅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的游戏。实际上,这种对自我角色变换的渴望会一直延续到成人期。每个人的心底,都埋藏着一个秘密的世界。”
心理学家认为,从健康角度看,这种多重角色的扮演不只是出于人性的本能,也是一种潜在的需要。通过这种扮演,在外工作听人使唤的父亲回到家成为了一家之主,在学校循规蹈矩的学生有时变成了调皮放肆的坏孩子,贤妻良母在朋友堆里成了无所不说的活泼女子……如此,一个人在特定角色不能发泄出来的情绪压力得以在另一个角色中表达出来,平衡了心理承受力,也解决了生活中的一些烦恼。
人的多面性,如果能够合理处之,未尝不可。反之,如果执拗地扮演一个特定的自己,则不利于平衡内心需要,反倒为此承受巨大的压力。而且当压力沉重到一定程度时,人们要么摊牌,重新做出选择,要么会产生人格分裂。
不过刘洋总觉得自己内心里囚禁着一个恶魔,她已经谨小慎微了,但还是经常会有邪恶的小念头涌上心头,会有一种破坏欲蛊惑自己,“就是一念之差,或许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渊了。”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两面甚至多面,我们最了解的恰恰也是最不了解的,在别人面前西装领带,光鲜亮丽,在家里可能邋遢到极点,满屋子吃剩的盒饭；一个人对你柔情蜜意,同样的行为他对别人也能做得气定神闲。”刘洋觉得这种对立有时表现出来的是伪善,她不避讳说自己有追求完美的个性,她看不惯种种口是心非。
不过国人确实是口是心非的,她记得一个段子,“说股票是毒品,都在玩；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说烟酒伤身体,都不戒；说天堂最美好,都不去。”
“在这样的环境下,好像谁不分裂都难,分裂就是常态。”她倒是愈加相信,那些一直端着的,在别人面前越显正经的人,可能在台面下也越龌龊。
向内找到自己
不管是王芳丽还是刘洋,都在努力让坏的念头不去冲破道德的底线,她们接受一切多面性,却接受不了出格的举动。
刘洋关注着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她看到了山东医学高等专科学校老师张彦开车撞人的视频画面,肇事者张彦驾车在小区内将骑着电动车买菜回来的母女俩撞飞,随后,张彦脱光了身上的衣服,躺在马路上阻挠救护车对受伤的母女俩施救,这出人意料。
看到肇事者的这种“疯狂”举动,刘洋只有愤怒,但后来获悉的情况引发了她新的思考。
山东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学生小卢至今想不明白视频画面上的那位赤身裸体的女子怎么会是自己的老师张彦,她听过张彦主讲的人体解剖课程,“不管是学习好的,还是学习不好的,都很喜欢张老师。因为她除了课讲得好,还很负责任,学生有听不懂的,课下她会耐心跟大家讲解,遇到什么趣事,她也愿意拿来跟我们分享。”
同事们也一致认为张彦随和,性格外向,能主动帮助别人。而即便小区里打交道不多的邻居,也能想起张彦就是那个“见面嘻嘻笑,不打招呼不走的人”,几乎所有人都说“不敢相信这事能发生在张彦身上”。
“张彦人格分裂吗?”刘洋突然觉得,其实不仅张彦,自己包括身边很多人都有这种强烈的反差。“人本身就是一半天使,一半恶魔。”虽然会惊讶于前后的反差,却不用过分惊讶,因为“天使在左,魔鬼在右,大部分人都在两者中间徘徊”。
“有时设身处地想想,自己是不是也很有可能滑向魔鬼的那一边,就像犯罪者并不都是穷凶极恶者一样,我们每个人的多面性似乎都包含着犯罪的诱因。”刘洋极为困惑,她担心自己的心理真的病态了。
但在多年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于娜看来,虽然有这种强烈的反差,但一般人不会对其生活产生过多影响,大部分人都能控制自如。不过,当我们发现自己或者最亲密的人有着如此大的差异时,却免不了惊诧、困惑。
没人能做到完全的表里如一,但,于娜说,还好,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么极端。
“也不用太悲观啦,毕竟我们每个人既不是天使,也极少有人是恶魔。”就像是打了句广告,她说这也是现在积极心理学这么受欢迎的原因,“我们向外追求东西太多,关心自己太少,一味向外找不行,还得向内找,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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