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馨 莫高窟外,一排排歪歪扭扭的脚印显示着朝圣者曾经不舍的驻足。大漠的落日给这些脚印镀上了一层抹不掉的金边,那是朝圣者最虔诚的光环。千年的大漠,始终承载着生生不息的飞天大梦。沙漠是零的智慧,是孕育着有的无。一千多年前,一个名叫乐樽的和尚开启了圣洁的灵光。以后便有千千万万的信徒,把自己的信仰和祝祈,向那座陡坡凿进。于是,那座沙漠中的陡坡浓浓吸纳了无量度的才情和虔诚,空灵灵又胀鼓鼓地站着,神秘而又安详。千年了,敦煌矗立在天空和沙漠间,眼睛一样的洞窟透着智慧、震撼和深邃。 据说把莫高窟的壁画连起来,整整长达六十华里。六十华里却演完了几千年的辉煌,它是千年的层层累聚,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千年的生命。一千年而始终活着,血脉畅通,呼吸匀快,这是一种何等的生命!即使面对的只是敦煌艺术的摄影材料,我仍能感受到那种全身的毛孔都张开的撼动。纷杂的衣饰,高扬的旌旗,好像自己的身体被裹卷着,身不由己,踉踉跄跄,仿佛刚从一场厮杀中疲惫地归来。青褐浑厚的北魏,因为奔放豪迈的战场,有点冷,有点野,甚至有点残酷。而到了唐代,人世间能有的色彩都喷射出来,但一点也不野,舒舒展展地纳入细密流利的线条,幻化为绚丽无比的交响乐章。这里不再是初春的气息,而是春风浩荡、万物苏醒。人的每一缕筋肉都想跳腾,连禽鸟都在歌舞,连繁花都裹成图案,为天地欢呼,这里的雕塑都有脉搏和呼吸,挂着千年不变的吟笑和娇嗔。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人的生命在蒸腾。流动、快捷、颠簸。一切都在飞奔,一切都在旋转,仿佛,自己刚刚参加了一场反弹琵琶的盛宴,各种古乐的鸣响在耳边回荡。似乎刚经历了一次双足腾空,舞动的丝绸刚从自己的肌肤上轻拂过……如神奇的蒙太奇,猛然一惊,一切立刻又变得静谧、安详。 有人说,人世间最有吸引力的莫过于一群活得自由自在的人发出的生命信号。艺术也是如此,我相信画会呼吸,雕塑也会欢笑,一千多年是始终流动着的。看着那幅《萨垂那太子舍身饲虎图》,我的脑海中开始想象莫高窟北区那片低矮的仅能容身的洞子,那里应该有无数双注视了千年人间的深邃的眼睛默默守护着敦煌。那些创造了举世闻名的敦煌艺术的民间画匠,那些没有留下姓名的吴道子、阎立本们,在画出了令后代儿女骄傲的不朽作品后,却终年四季居住在那些低矮的洞子里,病了、老了、伤了、残了,就默默无声地死在那里。千年的风沙吹进洞子里掩埋了他们的尸骨。那批中华民族的血性儿女、仁人志士、艺术圣徒穿过漫天黄沙、连年战火,舍家弃子,用热血和生命挽救敦煌、陪伴敦煌,张大千的豪放不羁,常书鸿的九死不悔,段文杰的隐士风度,樊锦诗的苦行主义,李正宇、席臻贯……一曲敦煌恋歌在莫高窟附近的一片不起眼的墓地上空幽幽飘荡。风起、雨落,那飒飒雨声分明是敦煌古乐的旋律,那热乎乎的雨珠莫非是逝去的音乐家洒向大地的泪水?一批批敦煌儿女在千年的艺术海洋里遨游,心醉神迷,如痴如狂,心灵净化,精神升华。他们都是飞天的后人。 如果说少了这曲轰轰烈烈的敦煌恋歌,少了那片低矮的洞子,那么敦煌的艺术殿堂就会逊色,或不构成敦煌艺术了。个体的陨落换来了对整体、对生命、对永恒的肯定的意识。一批敦煌人逝去了,他们的灵魂可以守在大漠,当大批的朝拜者离去,敦煌变得安静的时候,他们的灵魂与千年的艺术共舞,不在意夜晚的风沙有多么肆虐。天空与沙漠之间是敦煌,敦煌的上方是积乐的天堂,一个同样有着生命流动的乐园。这就是我一看到敦煌就热泪盈眶、不能自持的原因。如果我站在石窟前驻足细细聆听,或许可以听到佛陀讲经的声音,可以听到西天菩提花开的声音,可以听到无数飞天梦想悄然绽放的声音。 敦煌的美,敦煌的壮丽,不只在于它卓越的艺术成就,更在于它包容一切生命的大气。傍晚窗外的余晖给天际的云涂上了一抹香妃色,我终于看清尘封的面纱之后金色如来的真身了,虽然经历了风沙的摩挲,面目有些模糊,但风采依然有着殊胜的魅力。有谁为了解脱天下众生的烦恼而走出温暖的家庭踏上那漫漫求正觉的荆棘之途?有谁为了众生的烦恼之不得解脱在自己悟道之后不即时进入涅槃而游行人间孜孜不倦地传播所悟得宇宙之间的圣道?是大觉者佛陀。 天边飘起了轻盈的古乐,诉说着不尽的飞天梦…… (作者系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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