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
《学院美术30年重点画家书系》(山东美术出版社)仿佛是一个出版工程,目前已出版四种,分别是田黎明、唐勇力、刘进安、段正渠的卷本,每卷都有纪念碑般的体量,厚重无比。看到对其中一种作版本介绍直接说“超大四开,重4.3公斤”,取段正渠卷来看,果然有分量,两只手拿不动,只好端放到桌上翻,一派读大书的架势,很有姿态感。由此,意识到两个现象和一个问题:第一,虽然是画家作品结集,但它并不是画册,而是“书系”之书；第二,艺术教育这几年弄得千夫所指人人问责,而事实却是,当今垄断绘画领域,在市场上占据精英地位的,绝大多数是几十年前艺术院校教育结出的辉煌成果,包括从体制里造反叛逃的陈丹青；第三,对“学院美术”这样门槛高端的话题,我们这些于艺术于教育都是纯粹外行的人,可否具有话语权?——低眉、顺眼、略略作羞涩之状。
然而,这些天看伦敦奥运新闻,发觉竞技体育如同绘画,原本就不只是给圈内人看的,那边比赛正激烈进行,这边乌秧乌秧指手画脚看热闹喊加油的,压倒性的多数,都是非业内人士。而娱乐性,既是当今时代精神,也是被艺术史专家们认可的重要的人类艺术起源——而回到原点,正是当代文化思潮中十分活跃的一支。此书系主编郑岗,出身美术科班,启动这项里程碑似的出版计划,即是企图回到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历史原点,以艺术教育的成功个案,作相应的历史背景梳理与学术成果研究。现在,即便是对外行人来说,这种知识储备,也是艺术品市场的财富储备之一,非常必要,竞技体育中要天赋,绘画技艺里有特权。
前几天路过省美术馆,里面正有“他山绘事——中国当代绘画名家原创作品展”。进去一看,国内画家的一线阵容啊,不乏各大美术学院与美术馆的掌门人,有序言说此展意在他山攻玉,要推动本区域“由美术大省向美术强省转变”,意图很好,展品也切题,多数画幅很“大”,视觉冲击力很“强”,画面也挺奋力、挺夸张、挺有形式感,一副副没话硬要说的热烈寒暄样子。还一句一句地挺大声,由视觉波及对时空的观感,弄得美术馆大厅里也很有一些空泛的回声响起来、响起来、响起来……真是叫人看不懂啦。不过,我疑心,老老实实地说“看不懂”,才是中招上当。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看不懂”?
“看不懂”三个字,大有乾坤,其中有语言策略,有虚意应酬,有思维倦怠,有左右逢源,有以退为进,有把子虚乌有的玄奥笔墨,给包装成“人文”与“学术”的高端消费品,“看不懂”正是调剂价值与价格的弹性空间。艺术如财富,是一种特权,也是一种对特权的革命。也因此有人说它是一条实现民主的路径,通过绘画,人类心灵的能量释放出来,在相同的心灵频率上同振和共鸣。所以,郑岗给段正渠卷本写的跋文题目就是“谁也不能阻止你获得这样的幸福”。这幸福,即是运用绘画恣情肆意地自我表达；而这表达,放到“他山绘事”的语境里,是为绘画自身的本体事务。就此书系而言,它选取了几位代表不同观念与技法方向的成熟画家,具有着经历相同与接近的新时期艺术学院教育,各自沉潜在传统与现代激烈交织的历史潮流中,由不同际遇、不同个性、经受系统教育与传统文化内部的冲突与更迭,因缘际会,发展出各自不同的艺术面貌。郑岗的总结性编纂,基本围绕着他们绘画语言中的技法方式展开:田黎明将传统的没骨法应用于当代新观念,继承与开创了围墨法,使光影充分融汇；唐勇力的写意工笔轻淡而松散,在技法和观念上都加强了传统工笔的灵活性和可塑性；刘进安的实验性水墨,借鉴西方观念丰富了东方绘画的构图元素；段正渠则完成了西方造型语言转换,实现了以美声唱法表达民族化情感。
段正渠卷由千余幅画作和数万文字构成,其中文字的质与量令人对画家们的写作热忱与写作能力印象深刻。他对自己成长历程的记述带有85新潮时期的文青气质,国家、民族、单位、家庭、个人,所有的存在都息息相关命运相连,他的画构图简明、表达直接、用笔用色沉郁浓烈,对法国表现主义大师鲁奥的借鉴,与他的身世、性情、感受对象、画面主体浑然天成。似乎他少年成名很早就风格独具,然而几十年过去,他对中国油画界的真正意义,在我看来,是依然继续在其个人精神世界内部的追索与探求。鲁奥依凭的是宗教,段正渠最初由家国情感所驱动,继而,渐行渐远,不断浸透理性,是绘画,也是沉思。这沉思观者能感受到且看得懂,而这画面会将观者带向何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