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心海
《一棵树的私语》是我读过的简默先生的第二部散文集。从目录到正文一页一页地读下去,我突然有了一个新奇的发现:整部集子里充满了寻常生活的物质细节。他拿一本书来绾结对父亲的思念,他用第十八层病房里蟋蟀的鸣叫和白白的月光来抚慰病苦,他通过一张丢失的车票揭示人对自身存在处境的焦虑。在这部散文集的第二辑中,他津津乐道于萤火虫、鸣鸟、鼓蛙、蝴蝶,其状写之细腻,真差不多到了作者所戏称的“饶舌”的程度。在书的最后一辑里,作者干脆来了个日常食物大集锦,莲子、糖、辣椒、蒜、地瓜、手擀面、糍粑、酸菜等等,读得人口舌生津,五味杂陈。仿佛是特意印证我的所谓“发现”,他固执地将人说成“会行走的树”(《短思录·冥想倒影》),而“女人如碗”,村野的女人是“粗瓷大碗”,城里的女人就是“细瓷花碗”了(《关于诗人·粗瓷大碗》)。即使文中的一个短句,他也不失时机地嵌进一个物件,比如“内心踏实得像秤砣落地”(《古风·端午》)。诸如此类的物事不胜枚举,可以说,他的散文就是由自然与生活中的无数物事垒砌而成的。
记物的散文所见多多,此类文字或专注于物之情趣,或别有寄托。简默似乎并不流连于这些物之情趣,也并不一味地寄情思于物事,而是通由这些繁复的物质细节,记录个体生命的精神成长,在这些物质细节的千姿百态和千变万化中,感受生活的呼吸和脉动,体味生命的欢欣与苦涩。
人皆生活在具体实在的环境之中,因此天地自然及寻常生活中的种种物事,便烙上了人的生命印记,留存了大量的社会讯息,简默从自身的经历之中拣取这些物质细节,将其编织成一篇篇意味生动的文字。在《一个人的记忆》、《一枚预言方向的铁钉》、《草木萤火》、《青春期》、《糖》、《辣椒》、《亲亲地瓜》、《红茶菌》、《包谷粑》、《一炉玉米笑开了花》等篇章中,我们看到了个体精神成长的具体情景和生动细节；在《去北山给父亲送书》、《蟋蟀在第十八层歌唱》、《蝴蝶之爱》中,我们感受到了生命的苦涩与温馨；在《一个人的站台》、《车上有麦》、《一棵树的私语》、《煤城词典》、《手擀面》中,我们体悟到生命存在的焦虑与困惑。由此,简默文中的物质细节已不再是单纯的情趣之物、意象之物,而是具有了人的情感和生命的灵性。于是,简默笔下的这些物,便愈加变得灵动而富有生趣:鸟的“鸣叫琐屑清脆,是象声词的复沓与累加,像在原地踏步。这些长翅膀的小生灵无处不在,无处不鸣,是鸟社会中为数众多的平民,到处传播的也是居家过日子的感受与经验,偶尔散布点小道消息,立刻被呼呼过耳的风儿带走了”(《坐家听鸟》)。而“内向的蒜与内向的洋葱一样,内心都充满、游走着一束束火焰,它们都将火暴热烈的坏脾气深深隐藏和伪装到了我们看不到的内心”(《蒜》)。
在细腻而生动的描写之中,简默将这些物事千变万化的种种面相与自身的生命体验结合起来,透视生命存在的复杂处境,品咂悲喜人生的万千况味,在物我一体的深微观照中,揭示生命本相,感受心灵悸动。
有一路散文,讲究托物言志,寄情于景,在物事的描写之中,雕琢玲珑精致的感悟,揭示所谓的哲理深蕴。这类散文,看似精巧,从物事中生发出来的感悟也不无道理,然而其格局气象毕竟太过拘谨,太过小巧。简默似乎不屑于编结这类小感悟,他将携带着人的体温与情感的物质细节铺排开去,铺成一个充满生趣也充满艰涩的文字世界,让读者徘徊其间,索解生命的意义,感受世间的温凉。他有着更深远的生命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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