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经典 支英琦专栏
支英琦,生于乡村,长在城市,长期从事报纸新闻工作。曾出版专著《岩石与火焰》、《简单的生活》、《画与话》、《清塘荷韵》等。现供职于大众报业集团。
对于一个有着乡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在城市里生活久了,自然而然地会忆念乡间的往事。那些老树、小桥、远山、近水,待渡的旅人与牧归的老牛,浑然而成一幅带着淡淡忧愁的乡思图卷。
今人如此,古人亦然。
每次,看着明朝画家文徵明所绘《浒溪草堂图》,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吟诵起《陋室铭》里的句子:“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陋室铭》的作者刘禹锡与文徵明是同时代的文人,用这样的文字来描绘画中的景色,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不妨,让我们共同走进画中:
此图,画的是文人幽居的草堂环境,充盈的是雨后如洗的春明景色。卷首,蓊郁的树林掩映着一处草堂。略显简陋的敞轩内,主客二人对桌而坐,开怀畅谈,似在谈诗论画。一旁,有童子烧水煮茶,似乎可以闻到缭绕的茶香。屋外溪边,还有客人刚刚渡水而至,前来迎接的主人揖拜相迎,客人拱手寒暄,两人谈笑风生,正缓步向草堂走来,草堂里应该是一次心领神会的文人雅聚了。
接下来,是一派旖旎的田园风光。淡绿的群山,层叠环绕。静静的河水,波澜不兴。此岸与彼岸,都被蓊郁的树林覆盖着,鳞次栉比的村舍隐约可见。岸边舟船闲泊,桥上肩扛扁担的挑夫忙着运送货物,井然有序中尽显其乐融融。
目光来到卷尾处,青绿的田野里,河汊隐约。应该到了向晚时分,有荷锄的农民正缓缓走过田塍,他是要回到林荫覆盖中的草舍吧?炊烟已经升起,远山近水一派疏朗澄静,画面在一派田园牧歌中结束。
以情选景,以景衬情,是明代吴门画家最常用的表现手法,文徵明无疑是深谙其奥的。这幅画,原本就是文氏应好友沈天民之约绘制的怀乡寄情的作品。沈天民原居吴城(苏州)郊外的浒溪,为官后移居城里,老年时难忘故里,遂将寓所命名为“浒溪草堂”。文徵明不愧为一代巨匠,同为文人的他,自然洞悉沈天民的心理,他巧妙地将城里的“浒溪草堂”移到乡下,田畴空阔,茂树夹岸,舟船往来,茶香缭绕,如此情景,怎不令人见画思乡?
这幅画,是文徵明66岁时所绘,技法已臻纯熟。在明四家中,文徵明的艺术特色是非常鲜明的。他的用笔是非常工细的,敷色又极其淡雅,画面温润浑融,鲜丽中见清雅,具有浓郁的抒情风格。而且,文氏还有着文人的清气和骨气,他曾十次应举落第,54岁时才好不容易受荐进京,待诏翰林院。然而,文徵明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仅仅任职四年,深感官场险恶的他就一再乞归。获准返乡后,筑玉磐山房,终日与翰墨为伴,以艺文会友,再也不想仕进的事情了。
这幅画,就是文徵明退隐乡里时所绘,放下繁碌芜杂的世俗生活,心中自然多了清新雅逸的文人闲趣,表现在笔墨里,就是一种“久居樊笼里,适得返自然”的轻松自在,一种澄静温婉的气息。文徵明的题画诗也写得精妙,最后两句“最怜出郭红尘远,春水还堪著野航”,恰如其分地烘托了淡泊超尘的文人理想。看看画中的生活景象,虽然时隔几百年,依然令人魂牵梦萦。
其实,今天的我们倒也不必钦羡古人的日子,只要把习惯了匆忙的脚步慢下来,身边的野花闲草,都是自然的幽微。只要把霓虹闪烁中迷离了的眼睛望向天空,漫天的星星一下子就接通了我们和古人的时空。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时至今日,需要回归的,也许还有我们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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