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卉欣
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名字,她甚至都不认识那个人——澄。
这名字很珍重地从圆脸薄唇、目光闪烁、言语和头发一般油滑的中年男口中冒出来,他那被酒精刺激得酡红未散的脸忽地庄重了那么一小会儿,显得突兀,又令她微微诧异。
“为什么叫这名字?”她问。
“我觉得吧,一个女孩子,总还是要保持清纯澄澈,这是最可贵的。”中年男答,她听得出这句话的诚恳。逼仄的车厢内,因为闪过窗外的一片绿叶,显得畅快多了,也因为这句话,她原谅了中年男还没舍得从她大腿上移开的巴掌。
“澄一定很优秀吧?”她庆幸自己的话题转移得不错。
“谈不上很优秀,但是我很满意了,她学过小提琴、书法,是学校的金牌小司仪,三道杠……”不无自得的口气里,听得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悉心培养和无限爱意,“不管有什么烦恼,我只要回家看到她,都烟消云散了。”
又是一句大实话,她想。如果刚才他对她讲的话能同样的真实和真诚,哪怕行为有些猥琐,她也许就不会这般戒备和反感。
“别谦虚了,您女儿真的很优秀,她多大了?”
“12岁,马上该读初中了。”
“孩子长大很快,过不了多久就会和我一样走入社会。真的,我也觉得,一个女孩子保持‘澄澈’最重要,这名字起得真好!”她由衷赞叹,眼睛第一次直视中年男,同时坚定地把他的手从她腿上推开。
深深记得,那个时候,学历不高、毫无背景的她刚刚参加工作,被派和中年男上司一起出趟小差。任务完成后,中年男借着庆祝宴的酒劲,对她胡言乱语、动手动脚。话题一如电视剧的陈词滥调,无非职场中层的艰辛、老板的趾高气扬加苛刻,她如何单纯可爱,在这污泥般的环境里有别于那些女白领的骄傲世故、自以为是,引得了他一早的注意,他会暗地里关照她……行动也不新鲜,似有若无地抚肩、扶腰、小捏一把,直至明目张胆地进攻。
她当然是不情愿的、慌张的、厌恶的,但是那样的年龄、那样的背景,她不知道该怎样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又保住刚刚得到、随时可能失去的工作。直到“澄”出现了,确切讲,是澄的名字出现了,她忽然获得了勇气,就那样推开了他,一次又一次。
她甚至淡淡地笑着说:澄知道了多不好——她最敬爱的爸爸。
他讪讪地打住了,不知道是为了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扎人的刺,还是为了这污浊世界里可爱的澄。
后来她快速成长,辗转职场摸爬滚打,变成中年男上司口中的“骄傲世故、自以为是的女白领”,如今,别说小小骚扰掀不起心头任何波澜,她早已出落得英勇果敢、刀枪不入。
她也成家了,有了孩子,是个男孩。女孩多好,女孩的话,叫“澄”这个名字最好了,她时常想。偶尔翻看字典,“澄”是“水清而静”的意思,而“澄”组成的词,无一不美,澄澈、澄净、澄碧、澄清、澄明……也无一不珍贵,她始终这么想,这是个最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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