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 入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她惦记着家乡的女儿,不知道有没有及时加衣裳。 她家在秦岭深处,一条山路弯弯曲曲,站在家门口向远方眺望,除了山,还是山。看着满山的树木,她心里总是觉得憋屈,怎么这么穷呢,穷得看不到一点希望。 她走的那天,正好是中秋。天蒙蒙亮,路两旁的草上挂满了露珠。她不让丈夫叫醒五岁的女儿,只是在那张红皴皴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心里说:妞啊,等妈妈在外面挣了钱,就回来接你,咱去大城市念书,不像别的孩子为了上学还要翻山越岭的。 丈夫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来。他知道,她太好强了,当她执意要走时,任何话说出来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量。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又走,上了公路,长途车过来,她跳上去,挥手催促他回去,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东西塞在她手里。车开了,她打开来看,是一张油纸包了一小块老月饼。她硬硬心,没有让眼泪流出来,随手将月饼扔出窗外。她冲着他喊:挣不到钱,我就不回来! 她看到他蹲在那里捡那块她扔了的月饼,用袖子擦油纸上的土,又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里。她再也忍不住,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她骂着:没出息的东西,一个月饼值几个钱啊? 到了省城,她傻眼了。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霓虹闪烁,那些车流人潮,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她相继找了好多工作,去餐厅洗碗,去旅馆打扫卫生,去扫大街,甚至跟着老乡去捡破烂。可惜都没有干长。她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活计太下贱,她这才想起了家里的好,只是一想起那漫无边际的穷,就咬牙坚持着,不愿回去。 第二年中秋,她还是没有回家。每天忙碌着,像只陀螺,除了钱,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旋转。 第三年中秋,她还是没有回家。比以前更忙碌了,她只希望可以早日赚到钱,把女儿妞妞接来,看看这山外的世界。 第四年,她终于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店,专门卖馄饨、包子,生意在她的精心操持下慢慢有了起色。 过中秋节时,她都忙得忘记了,关了门,坐在店里吃着剩下的包子。手机响了,她接通,里面传来妞妞的声音:妈妈,今天是中秋节,你咋还不回来?她一怔,放下手里已经冰凉的包子,擦擦嘴上的油,轻声说:妈妈忘记了。妞妞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妈妈,我都上二年级了,学校离家不远,老师每天都来接我们。她嗯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妞妞在电话里喊着妈妈,说:妈妈,我们都吃月饼呢,是爸爸去镇上买的,你太远了,吃不上,我送你个月亮吧! 她怔在那里,都有多久没吃过月饼了?她想起丈夫送她时塞给她的那块月饼,当时为什么要扔呢?扔了月饼,就能扔了牵挂和想念吗? 眼泪又涌出眼眶,她一直假装的坚强、一直努力忘掉的家,在那一刻,让她那么脆弱与悲伤。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一家人是在一起的,毕竟中秋时不用看着月亮想家。即便一块月饼分成三份,只要一家人一起品尝,那也是香甜的。 第二天,小店门上贴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转让。有人问她,生意好不容易做起来了,怎么又不干了?她转身看着秦岭的方向,说:我不能让女儿在明年中秋节再送我一个月亮,我要回家和他们一起吃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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