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只有融入当下的现实生活,融入人的内心世界,融入人的行为行动,才能接地气,才能真正继承弘扬,才能薪火相传,代代相传。
□鲍震培
朋友最近有点迷茫,和我通电话说现在社会上办了不少讲经课堂,去听过一次课,觉得老师讲孔子的《论语》讲得是不错,可就是离我们现在的生活太远,学国学真的有用吗?
我回答朋友说,国学必须学,那是我们文化的根,但是学国学必须接地气。
文化是一棵大树,有深深扎在地下的根,而不是天上飘浮的云,今天需要这块云彩刮风,明天需要那块云彩下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那种把文化当成有用的工具箱随用随取的想法是一厢情愿的。中华文化是世界三大最古老人类文明之一,埃及文化和两河流域文化在今天已烟消云散,唯有中华文化根深而叶茂,花团锦簇,绵延数千年惠泽人间。
“文革”十年中国社会倒退了,最大的受害者是文化这棵大树,用无知、愚昧、野蛮代替智慧、文明、人性,导致对传统基因链的破坏,这是血的教训。漠视自己的民族文化,等于坐视优秀基因枯死。哈美、哈日、哈韩……文化虚无、崇洋媚外,我们是不是失去了很多的文化自信?
文化还是一条大河,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有无数条支流汇入,也有无数条溪汊流走,传统是不断发展的,文化在不断选择、交汇融合和碰撞创造中前进。枕着时间的河流,国人喜欢玩穿越,怀旧的人们沉溺于繁华旧梦中不能醒,其实今天的时代不但有别于千年之前,甚至与一百年前的中国亦有了天壤之别。
当下中国文化“姓”什么?我比较同意金元浦先生三元会通的说法,即当代中国文化是由中国传统文化、马列主义文化与西方文化三元交融会通的文化。中国传统文化包括了大传统,即建立在宗法制农业社会基础上的儒家伦理和儒道互补思想体系；小传统,即草根大众中流行的民俗民风。大传统和小传统是互相联系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近代以来,对“老祖宗”时而不屑、责难,时而批得面目全非,时而又热衷崇拜,让人发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喟叹。但是无论如何,中国传统文化,通过几千年的文化传承,已经根深蒂固存在于中华民族之血脉中,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可能离开自己的传统,就像我们的黄肤色不可能变白一样。
马列主义无疑是现代中国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典范,是近一个世纪的中国人上下求索寻求救国救民真理的最终结果,因与中国社会实际相结合,在力挽狂澜的革命事业中取得成功而深入人心,其发展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主流意识形态,成长为中国文化中十分深厚的当代传统。西方文化指的是与我们现代化有关系的近代以来西方的先进科学理论及其相联系的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理念,在全球化经济格局中迅速渗透合并,改变中国当代文化的性质。
国学要接地气,就要把握三种文化之间的内在联系并把他们有机地对接起来。
中华民族从来秉承“仁者爱人”“亲亲为仁”并推己及人,不就是今天所提倡的奉献爱心、为人民服务的雷锋精神?我们从来秉承“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的澡雪浴德,不就是今天所提倡的改革开放、不因循守旧的与时俱进?我们从来秉承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之气”,不就是现代人所应具有的高度社会责任感和勇于担当的精神?中华民族从来秉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好客传统,不就是“北京欢迎你”的奥运精神和兼收并蓄的胸怀?儒家“圣人”的理想人格和马克思主义达到“人的本质自觉”,和西方哲学中所谓“人的主体价值的实现”,其精神实质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学习国学中的优良传统必须和当前的社会生活实际,和我们百年来接受的西方文化马克思主义文化相结合。否则的话,古人讲一套,今人讲一套；课上讲一套,课下讲一套；人前讲一套,人后讲一套,单位讲一套,家里讲一套,永远是两张皮不挨着,弄成“伪君子不如真小人”,还不如不讲。
今天提倡国学是必要的,因为体现了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通过全民学国学,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凝聚力。另外学国学主要是针对修炼人格和涵养道德的讲读,是人们对现实生活中消极丑陋现象的一种矫正,是具有积极进步意义的。
但是,国学并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片面地拔高国学或道德的作用是不现实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因为我们正处在改革开放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变革时期,社会问题很多,原因也错综复杂,要解决生态环境问题,拜金主义、权力腐败等问题,光靠道德自律显然是不行的,必须搞好法治建设、加强公民意识、健全社会民主和建立信用机制,必须向先进的文化学习。比如一说搞市场经济,有人投机取巧,牟取暴利,拜金主义盛行,导致了不公平竞争,破坏了市场秩序。这样的问题,只用孔子所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伦理义利之辨不能解决,引入西方经济正义理论使人们意识到:不合理的东西不可能真正符合人的利益,而违背人的权益的东西也不可能是合理的。早期单纯商业投机和高利贷资本主义的失败也证明了英国工业革命培育实力创业的成功之路。所以要发展经济,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精神和“合理谋利精神”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也可以说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现代注脚吧。
我们要坚持我们的文化之“根”,不在良莠不齐的外来文化中迷失方向。最近看了电影《白鹿原》,和原作相比,我觉得影片的遗憾在于缺失,不缺男女情色之爱,缺失的是“仁义”的亲亲之爱,缺失的是“信义”的土地之爱,缺失的是传中国文化之“道”,那种厚重而深刻的传统。
国学只有融入当下的现实生活,融入人的内心世界,融入人的行为行动,才能接地气,才能真正继承弘扬,才能薪火相传,代代相传。
(本文作者为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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