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那天下午,法援中心来了两位大约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相互搀扶着,像是老两口。
他们的鞋上和裤脚全是泥水,老大爷肩上扛着一根木棍,木棍一头挑着一大塑料袋瓜子,大约十来斤的样子。走进门口后老大爷先冲我们笑了笑,然后扶老太太坐下,最后才弯腰把瓜子和木棍放到墙角。我赶紧给他们倒了热水,老大爷接过去递给老太太,她连喝了三杯,才有气无力地说话,好像是说要找律师写诉状离婚。我有点搞不懂,看上去老头对他挺好的嘛,但她讲方言我又听不很明白。只见她说话时斜低着头,谁也不看,一边说一边哭,说一阵就停下喘几口气休息一下。我就又给她倒水,给她递第四杯水时她还是不看我,仍旧是老大爷接过去的。老大爷用半方言半普通话解释说,因为白内障,老太太眼睛已经失明两年了。
等她费力地讲述完,同事开始“翻译”给我听:老人叫王文秀,原先的家在该县的白云山镇改尧村,与丈夫生有七男三女,孩子多,丈夫又不正经过日子,还总是爱喝酒,喝了酒就打她,二十年前把她打出家门,她四处流浪讨饭。十年后她回到家,丈夫还是不改原先的脾气。因不让丈夫整天喝酒,她又被打出家门。她讨饭流浪到思京村,被现在这个老伴收留,一呆就是十年。现在,两个人都七十多岁了,干不动活,老太太全身是病,近两年眼睛也因为白内障失明了。因为原先的家在改尧村,所以户口没在现在的住处,自然没法在这边入农村合作医疗。而因为人不在家,原先的村里也没给她入新农合。看病都是全部自己拿钱,而且唯一能得的几十元老龄补助,也被家里的儿子拿户口本领去花了。现在两人的基本温饱都没有着落,老太太还要整天吃药。为了给她看病,现在的这个老伴已经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几百斤粮食全卖了。实在是没办法了,老太太被送回了她原先的家,但儿子们以自己也很穷为由,把母亲拒之门外。
老大爷看到王文秀老人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冰冷的石阶上哭得可怜,就又回过头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家!现在两个人只能靠在房子周围种点东西,加上邻居们的接济度日。终于,有明白人给他们指了一条道,就是和原先的老伴离婚,和现在的老伴结婚,然后把户口迁到现在的思京村,这样就能入农村合作医疗,还可以领到每月几十元的老龄补助,等攒够了钱就能去治病、动白内障手术了!
我听完同事的介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嗓子眼如同塞了东西一样难受,我拿出二百元钱给老太太,让她做回去的路费,老太太坚决不要,也不准老伴拿。她说已经很麻烦我们了,怎么能要钱?最后我故意说如果不收,我们就不帮她写诉状,她才不说话了。我赶紧把钱塞到老大爷手里。临走时老太太叮嘱老伴,要他帮忙记住我的样子,等她离完婚将来把眼睛治好了一定要来看看我!我心里苦笑了一下,想了想跟她说:“老人家我们合张影吧,等你眼睛好了,我可能已经回山东了。”
他们拿到诉状准备走的时候,老大爷像是想起什么,赶紧转身提起那一大袋瓜子放到桌上,说是老两口两天前用土灶炒好了,怕路上下雨潮了,特意用塑料袋系紧一路挑来的,一点心意,一定要收下。我们坚决不收,老大爷说他们家离县城几十公里,为了省下坐车的钱,从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天走到了我们这里,总不能让他再挑回去。
我送他们到大门口,目送他们蹒跚远去,心里有不尽的感慨,离婚,竟成了一位七旬老人摆脱病痛、重见光明唯一的希望!而光明是否一定在不远的前方?
援黔律师 裴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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