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常说:“人情礼往,不在东西多少,有来有往,时间长了,关系就厚了。”
母亲说:“与人交往要厚道,不能小家子气；要长远,不能一锤子买卖。”
父亲说:“礼尚往来。逢年过节,亲友之间不走动走动,慢慢地,关系就断了。”
□ 马景瑞
西汉人戴圣编纂的《礼记·曲礼上》中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两千多年来,世世代代的中国人,不论地位高低,不分贵贱贫富,绝大多数都是遵循这一古训行事。
就拿经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虽然好多人没有机会上学读书,但对礼尚往来这一口口相传的祖训却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记得小时候老家院中有一棵粗大的脆枣树,每年白露时节,圆圆的脆枣挂满枝头,像无数颗星星在绿叶间闪烁。街坊邻居家的小伙伴找我来玩,看见树上的脆枣,馋涎欲滴。爷爷摘下脆枣后,便让我挨家挨户给小伙伴送一些。自然,小伙伴家院中柿子树上的柿子红了,也会给我送几个尝尝。爷爷常说:“人情礼往,不在东西多少,有来有往,时间长了,关系就厚了。”家中一时短缺,母亲要向邻居借碗小米或借瓢粗面子(玉米面),等自家碾了米,推了磨,还米还面时,总是把碗、瓢装得满满的、高高的,她说:“与人交往要厚道,不能小家子气；要长远,不能一锤子买卖。”父亲念过几年私塾,认识不少字。家里有一本礼簿,往来户头,均有记录。逢年过节或遇有红白喜事,走访庆吊,都有章可循。母亲唠叨父亲好走亲戚,父亲说:“礼尚往来。逢年过节,亲友之间不走动走动,慢慢地,关系就断了。”从小受到长辈的熏陶,参加工作后,我特别留心观察、学习身边人交往的礼节,也格外喜欢阅读有关专家学者之间交往的轶闻趣事。
精通传统文化的老一辈知识分子之间交往,从不疏于礼数。有人说,“秀才人情纸半张”。的确,他们之间来往,往往只是一杯淡茶、一顿便饭,或者互赠的一篇诗文、一本著作,又或者是几封互致问候的书信、几次两手空空的相互看望探问,诚如古人所说,“君子之交淡若水”。他们交往,看重的是对方的人格魅力,是彼此的道德文章,是相互的砥砺,是心心相印。已故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和已故著名诗人臧克家先生生前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的友情维系了几十年而不衰。在2000年之前的若干年里,我知道季先生每年大年初二都要从北京的西城赶到东城去给比他年长六岁的臧克家先生拜年,臧克家先生也一定亲自或派家人回访季先生,偶尔两家还互赠一点家乡的土特产。我手头现有一本山东大学蔡德贵教授2010年1月编辑印行的《季羡林书信集》,内有季先生从1972年9月到1999年8月写给臧克家先生的105封信。这些信件,多半是季先生对臧克家先生来信的回复,开头总写有“来信收到”、“信收到”、“函悉”等字样,也有一些信是季先生主动写去的,上有“久未通函,极念”等字样。从书信的内容来看,国事、家事、单位的事、个人治学和身体方面的私事,无所不谈,充分体现了互相信任、关照、体贴的隆情厚谊。两位名人的交往就是如此简单又是如此耐人寻味!我还记得前几年在一家报纸上读过一则郭沫若回礼的故事。1948年冬,史学家侯外庐在一家古玩店购得一枚图章,上面刻有“公生明,偏生暗”六个字。他拿去请郭沫若先生观赏,郭老见后,爱不释手,连声赞叹:“有意思,有意思!”侯先生见郭老如此钟爱,便说:“您既然如此喜爱,我就奉送了。”郭老很高兴,说:“我将金盒贮之!”随即又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当场挥毫泼墨为侯先生题写了一副“公生明,偏生暗；智乐水,仁乐山”的对联。侯先生得到郭老的墨宝,自然满心欢喜。这个故事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有关礼尚往来的一段佳话。
两千多年沿袭下来,礼尚往来已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优秀文化传统。进入二十一世纪,时代不同了,人们的观念悄悄改变了,一切向“钱”看了,礼尚往来也变味了。并非出自你情我愿,红色喜帖、白色讣闻满天飞,只要认识,只要有一面之交,统统送帖送信。有一事主,要给一人送请柬,只知姓张,行三,不知姓名,便写上“请张三先生于某月某日某时到某饭店光临犬子结婚喜宴”字样,一时成为大家的笑谈。因为名(露脸)利(敛钱),随礼之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不少人深感难以承受之重!
《汉书·艺文志》中说:“礼失而求诸野。”意思是说,朝廷上的礼乐制度失传了,要到民间去寻求。当前,礼尚往来这一优秀文化传统应当如何传承下去?窃以为,“求诸野”,问计于老农,向老一代知识分子学习,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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