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卉欣
进来一个实在普通的女人,不难看,但是,属于“360度无亮点”的那种。耳侧的青色印记被她用刘海稍稍掩住,她不指,我真没留意。
农村户籍,两个孩子,和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投诉家暴——连上访内容都是“基本款”,和我估计的差不多。
“你怎么想的呢?是想过下去,还是和他分开……”听她絮叨了半个钟头后,看她还平静,我于是切题。
“我不想过了,想分开。”她答,口气里听不出是坚定还是犹豫。
“这事,说到底还是个人的事,你自己要考虑清楚。如果确实想分开,就回去和丈夫协商,就子女抚养、财产分割这些都谈清楚,可以去民政局办手续……不行的话,到法院起诉离婚,可以到法律援助中心咨询律师……下次他动手,你可以打110,可以去家暴医疗鉴定中心做个鉴定,留存证据……”我把我所谓的“专业经验”一股脑儿地倒给她。
她点头,表示我的话听进去了,但没有走的意思。
一转身,跟我的同事A继续讲她的家事——丈夫兄弟几个,公婆对她不公,给另几家带孩子,不给她带孩子；丈夫挣的钱没她多,还出去打牌喝酒,输了不能问,一问,就发脾气、打人……语气里渐渐有了压不住的怨气,同事给她开出和我一样的方子,她说:我打过110,还不止一次,有的时候警察来了,有的时候说家务事不管；也用手机给自己的伤照过相。
A说,你会保护自己,那很好。
同事B办事归来,加入倾听。女人把B当做新的知心姐姐,又开始泪眼婆娑——刚生下女儿的时候,婆家嫌她没生儿子,没人来照顾过问,她们母女从医院回来,老公也不生个炉子烧顿饭,蹲在邻居家的墙根下看人下棋；虽然在一起打工,她去哪儿,老公就去哪儿,实际上,老公很少碰她,她是“守活寡”,有苦说不出……话越说越隐私,剧情越来越狗血,她也愈来愈伤心。
我们一出主意,她反而止住泪说:我不光来你们这里,你们的上一级部门我也打过电话问了的,律师那里我也去过了,他们告诉我……
大家面面相觑,自救的途径和方法,从理论和实践两方面,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比我们还清楚。想想也对,如今获取信息是如此方便,即使是村里的女人,也不是足不出户、懵懂无知了。
诉过了,骂过了,哭过了,她又渐渐归于平静,甚至很礼貌地和我们道别。我们三个,轮流着“听讲”,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心里忽然明白了,她也许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我们这些机构能给她多少帮助,她也明白主意还靠自己拿。为什么来?因为这是一个倾诉的好地方,有理解、有同情,还有适度的安慰和相对的安全,她并不需要救世主,也知道没有救世主,能够讲出来纾解郁闷和积怨,就是她的自救方式之一了。
她来,原来只是借双耳朵,讲了一个上午,原来只说了一句——请耐心听我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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