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筋脉之间的空隙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因为厨师和厨师不一样,刀和刀不一样,牛和牛更不一样,所以自古处世之道都是大课题。
□ 崔耕和
要论处世哲学,还数《庄子·养生主》说得透彻。说《养生主》可能眼生,可选入中学课本的《庖丁解牛》则让人再熟悉不过,《庖丁解牛》是《养生主》中的重要章节。
庖丁为梁惠王表演宰牛,其过程竟然让人愉悦到如参加上古《桑林》舞会,不由得让梁惠王从内心发出赞叹:“牛,真牛啊!你的技术怎么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呢?”真是见过宰牛的,没见过宰牛令人这样享受的。
是的,庖丁解牛已经超越了技术层面,达到了物我两忘、游刃有余的哲学境界。庖丁放下刀自豪地对梁惠王说了一通很有见地的话:“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这话直白一点说就是:技术好点的厨师每年换一把刀,因为他用刀子割肉；一般的厨师每月换一把刀,因为他用刀子砍骨头。我这把刀用了十九年了而刀刃却像刚从磨石上磨过一样。牛的骨节是有空隙的,而刀锋并不厚,以薄的刀锋进入有空隙的骨节,这样才能游刃有余。
如果我们把厨师比做芸芸众生,把厨刀比做人的生命,那么,处世之道就有了三种:一种是族庖,他们与世间之牛硬碰硬,生命之刀仅用一个月就坏了,这等于自戕性灵；更多的一种是良庖,他们遇事想办法,不盲目冲动,因此生命之刀用的时间也较长。最可取也最难企及的当然是庖丁之法了。他遵从规律,在生活的骨肉筋脉之间寻找空隙,让生命之刀在复杂交错中始终游刃有余。当心境超越了技巧,出神入化自在情理之中了。应该说,庖丁之法既是做事之法,更是做人之道。
在近代风云人物中,能得庖丁之法的当数晚清重臣张之洞了。平心而论,李鸿章、左宗棠等人与张之洞比起来,差不多是“良庖”与“庖丁”的区别。
清朝晚期,山雨欲来,风雨飘摇,当许多人朝不保夕的时候,张之洞却处得风生水起、得心应手。他经常据理直谏,却从未因此而失了顶戴花翎。1875年,四川东乡县孙定扬违例暴敛,激起乡民众怒,可孙知县却反咬一口,诬民造反。四川提督又偏听偏信,率兵烧屋毁寨,残杀无辜400余人,酿成特大冤案。因此案涉及慈禧特别宠信的四川总督吴棠,所以无论朝野如何不平,就是不好结案。最后张之洞出面了,他绕开吴棠,将直接责任人定罪,结果事件平息,冤案昭雪。深谙庖丁之法的张之洞,不仅没在这块盘根错节的大骨头上折刀,反而得了能臣的称号。你看,“以无厚入有间”,自然游刃有余。
话说回来,骨肉筋脉之间的空隙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因为厨师和厨师不一样,刀和刀不一样,牛和牛更不一样,所以自古处世之道都是大课题。可人活一世,刀仅一把,生命易朽,刀刃易折,又不能不让人不断地学习。到底是做族庖、良庖,还是做庖丁,这既是个生活问题,更是个哲学问题,不可不慎,更不得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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