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蔚红
春天的阳光照耀着,温暖而且明亮,似乎能够透过每一寸土地照耀到每个地方。 童年时在老家,当春天的阳光开始温暖起来,村子里的那些街角、墙壁的朝阳处,便有些倚墙站立的老人和追逐、嬉戏的孩子,春天的太阳让他们温暖、快活了起来。 我们在一个春天的上午去看父亲。父亲的墓地在济南东面的一处山坡上,这里有大片的墓地和无数长眠的人,他们互相陪伴着,令我走过的时候,总想打声招呼。父亲的墓碑上方有一棵粗壮的松树,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衔着一根枯枝飞到了树上。天气暖和了,鸟儿要筑巢繁育它们的后代了。父亲在他的人生中,也曾经为社会、家庭,为养育我们而忙碌、辛苦。他病重以后,有一天还到厨房里,为我们做了一大桌子饭菜。那是父亲最后一次为我们做饭,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他要尽力为我们再做一点事情。 擦拭着黑色石碑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流下来。父亲去世已近两年,每想起父亲,我还是悲哀和痛苦不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这心中的痛苦会减弱,但却不会消失,因为随着亲人一起失去的,还有我们生命的一些重要部分。 每一位曾经与我们相依而生、互相给予过的至爱亲人,都埋藏在我们的心里。这一块块的石碑,只是他们的一处纪念地,他们在我们的心里、在我们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上。他们以传宗接代的方式,在一代代绵延的生命里与我们联系。一位亲人走了,你不时地会想念他,但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不能对他表达你的感情、为他做任何事情了。你也许还有些事情愧对他,心里有着无限的悔恨。我在这里看到过低泣哽咽的老人,看到过一位壮硕的男人长跪不起,他们一定有着难言的痛苦和无处报答的恩情。 父亲也连同他的人生,永存在我的心里。父亲做了三十多年的中学校长,生活简单而清苦,他甚至没有一张存折,但他资助过很多生活贫困的学生、同事,还曾经把涨工资、分房子的机会让给了更为需要的人。父亲喜欢读书和研究问题,学识渊博,记忆力也好,老年的时候还编写、拍摄了一部电视剧《刘谦初》。 父亲患的是肺癌。他以极大的毅力戒了烟,顽强地配合治疗,但是在病情发展、治疗无望以后,却不想再累及家人。去世那天,父亲留给我们的是脸上的平静和微笑。我曾经一次次地在心里祈祷,让自己少活几年或者捐上一片肺,以延长父亲的生命。我属于这样一种人,不怎么惧怕自己生病、离去,却极为惧怕亲人的不幸和痛楚。 很多宗教认为人死后能够到“天堂”里去。那些在亲人离去后极为痛苦的人们,倒是真期望有一个叫天堂的地方,能够让亲人们再团聚到一起。有一天在山路上,我看到一个很像父亲的老人的身影,我知道那肯定不是父亲,但我还是不由得追过去,只为了看一眼那很像父亲的老人。泪水朦胧中,我抬起头,仿佛真的看到了父亲,他在周围,在那个叫天堂的地方,慈爱地微笑着,看着我做一切事情。 人生总有生老病死。也许我们不能人为地摒弃那些深刻的痛苦,但正是它们,使我们的生存具有了意义,让我们去改变一些陋习,更珍惜美好的事物。而一味地只想得到快乐,却是不可能的,快乐只是生命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是我们人生过程中的副产品。 父亲埋葬在这青山绿树中。每个节日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都会来这里,在石碑上撒下金色的花瓣,在潮湿的泥土里种上常青的植物,父亲的名字与周围的石碑正在连成大地的一部分,融进人类的历史。 我抬起头,感受着又一个春天的来临。在经历过痛苦的人眼里,时光中有伤感的记忆和缅怀,也有些不断萌生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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