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昔
曾经特意在一个礼拜日,走进济南经四路的基督教堂。我去那里不为朝圣、不为求什么解脱或许愿,只为进去寻找我的亲人在那里留下的痕迹和气息。
这座教堂1924年始建,1926年落成,为济南最大的基督教堂,也是济南地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教堂内部装饰简洁,宽敞明亮,按座次能容纳约1300人。这是第一座完全由中国人投资、设计、建造的基督教建筑,它的施工建造者就是我的姥爷,桓台籍建筑商杨长利(1900年-1965年)和他的弟弟杨长贞。
姥爷仙逝多年,我没有见过他,在姥姥珍藏的一张泛黄的照片上,我看到四十多岁的姥爷,身着黑色呢子长款大衣,头戴鸭舌帽,伟岸挺拔的身材,透着儒雅；俊朗的眉目间,流露着英气。
姥爷的故事,都是在姥姥那里听到的。姥爷出生在有“建筑之乡”之称的桓台,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把瓦刀闯天下,养妻养儿全靠它。”姥爷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幼年家境贫寒,受到地主家嘲笑,说他们兄弟四个混好了也就能做土匪。当时十三岁的他为争口气,戴着一顶草帽,穿着短裤,沿小清河坐船到了济南。一路上船家看他是个小孩,身无分文,不但没收他的钱,还给他干粮。到了济南,下船时他心里过意不去,把自己的草帽送给了船夫的儿子。
初到济南的姥爷举目无亲,开始四处当小工,时间长了,认了一个建筑师傅。当时有四个学徒,吃住在师傅家里,每天打扫卫生,做些粗活。有一天,师傅为了考验他们,分别在他们扫地的时候,在地上扔了几个银元。那几个小孩子悄悄把捡到的钱放进自己的口袋,而姥爷却把捡到的银元交给师傅。师傅认定了他的人品,之后便开始用心教他真本事。慢慢的,凭借自己的认真好学,姥爷的知识和技能越来越好,懂设计也懂施工,他在建筑工程业界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后来成了知名度很高的建筑商,建立了自己的“营造厂”。
姥姥知道的姥爷的作品有:中山公园新生浴池、老振兴街办事处、大明湖铁公祠前的桥、省立二院的一所病房楼、改建王尽美故居、原机床一厂大锅炉房和30米高的烟囱,还有些外地的,她就不知道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大观园电影院的拆除工程。当时没有先进的吊车、机械,工程高且跨度大,有很多的横梁、立柱。没有人敢承接,姥爷艺高人胆大,硬是接了下来。
姥爷做过保长,却从未欺压过百姓。相反,他经常接济穷苦的人、开仓放粥,谁家有苦有难的,姥爷总是慷慨相助。姥爷还给一个要饭的盖过房子,让他有栖身之所。就是这个人,在姥爷身故后,帮着舅舅把姥爷用人力车送回了原籍,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解放济南的时候,姥爷住在崇新中学(现十九中)的自建二层小楼,这个楼带一个长十几米、宽五米的地下室,是自家的防空洞。战火纷飞,他让周围的老百姓都去那里避难,并且管饭,保护了很多人的生命,在那里他还保护过一名解放军。
姥爷对孩子们是慈爱的,同时家教又很严,家里长幼有序,孩子们吃饭从来不上大八仙桌。姥爷经常把自己的孩子叫到一起,他的教育理念大致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害人如害己；以顺为孝,孝顺不要攀比；自己奋斗,不要想着继承上一辈的财产；做事不要考虑个人利益。这些理念朴实无华,但是大道至简,充满了智慧。姥爷的几个孩子中,大舅继承了他的事业,在大学毕业后也成了一名建筑工程师。
姥爷的离开很突然。有一天他骑车子走在路上,被一个进城卖东西的农民撞倒了,他的后脑正好磕在马路牙上。当时他神志还清醒,一看对方是个农民,说:“你走吧,我有工作,看病能报销,你一个卖菜的也不容易。”就让人家走了。这一摔,伤到了颈椎,全身瘫痪,躺在病床五十天。姥爷1965年正月因为这次意外驾鹤西去。
这个世界上,精明的人有很多,厚道的人也不少,但是精明又厚道的人就很少了,我想其中必定有我亲爱的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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