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路边留下一杆洋旗并不难,不占耕地,无需看管,却给人一个充实的世界、完整的记忆。
在台湾坐火车,我又看到了久违的洋旗,许许多多关于洋旗的记忆也被翻腾出来。洋旗在我们这里早已消失多年,但对于我们这些与铁道生活在一起的铁路人而言,洋旗既是一道永不消失的风景,也是一份刻在心坎无法放弃的牵挂。
铁路是舶来品,随之而来的就是与“洋”字有关的物品名称,其中洋旗最有特点,就是今天的铁路信号灯。我有点拿不准的是,这个“洋旗”是不是“扬起”的变名?因为,“洋旗”或者“扬起”在下达信号指令时,是用长条旗子表示的。没有信号指令的时候,旗子是平行的；要是两条旗子同时下斜45度,表示火车就要开过来了,在本站不停；如果上面的旗子下斜45度,下面的旗子依然平行不动,就是通知火车司机要在本站一股道停车。还有一个旗子平时看不见,它垂直于信杆一侧,要是来的列车在本站停车,而且进岔道,那么这个旗子就会翘起至45度。同时,上面两个旗子也要下达停车的指令。洋旗就是这样扬起来、落下,或者落下、扬起来。是不是作为名词可以叫“洋旗”,也可以作为动词叫做“扬起”?
这样的表述有点复杂。我个人推断,洋旗的名字最初不是指这个“扬起”的,而是指车站工作人员手中那个一红一绿的小旗子。在高高竖起的洋旗没有使用之前,火车行驶的信号是靠人工晃动手中的小旗子发出的。这样的小旗子今天还在火车站和列车上使用,其形式和功能基本没变。那会儿就被称为洋旗。当新的信号在铁路旁竖起之后,人们习惯性地将其叫做洋旗。直到今天,我家乡的一些老人还把路口的红绿灯也叫做洋旗,可见影响是根深蒂固的。
如此赘述有点不太忍心,但洋旗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却无法以简单的语言说清楚的经典之作。
其实,这里说的只是洋旗的基本用途,而真正操作起来,运用到实际工作中,那就十分复杂了。首先是控制系统,让洋旗发出不同的信号指令,靠什么操作?靠的就是几根铁条生拉硬扯。具体的操作人就是车站扳道房里的值班员,他的工作名称叫做扳道员。三根铁条从扳道房一直拉到一百多米开外的洋旗上,分别控制三道长条旗子,需要哪条旗子发出信号指令,扳道员就在扳道房扳下手动控制系统。
白天,火车司机可以从远处看见洋旗发出的信号,晚上漆黑一片怎么办?就要给洋旗挂上洋油(煤油)灯,那微弱的灯光会根据洋旗的上上下下变换颜色,或者红的,或者绿的。早先的火车速度很慢,货车时速不会超过30公里,旅客列车时速也就是50公里,火车司机完全有时间根据洋旗给予的指令做出判断。而且,那时候雾霾天极少,如果不是刮风下雨,应是晴空万里、一览无余的。
洋油灯,是由扳道员提着攀上洋旗的竖杆挂在上面的。每到傍晚,我们就会看到扳道员提着灯,从扳道房出发到洋旗那里挂灯。而这时候,大人们就会说,挂灯了,我们该回家吃饭了。那洋旗,不仅是火车司机前行的指路明灯,也引导着我们的日常生活。最怕的是遇上恶劣天气,刮大风或下大雨大雪,洋油灯就可能被吹灭,甚至被大风刮下来。这时候,扳道员就要亲自充当洋旗,拿着手电筒和手中的小洋旗,站在铁路边摇晃,直到火车安全通过。记得有一天夜里突然刮大风,洋旗上的洋油灯被刮灭,正好一列火车开来,司机见信号灯灭了,就使劲鸣汽笛。不知为什么,扳道员就是没有听见。可那刺破长夜的汽笛,却惊醒了村里的百姓,他们纷纷跑到铁路旁,有的去通知扳道员,有的去查看铁道安全。此时此刻,铁路已经与村里的百姓不分你我,百姓就像爱护自己的庄稼一样去爱护铁路、爱护火车。
天长日久,村里人的心里也有了像洋旗那样准确的时间表,到了几点,如果洋旗还没落下来,就知道火车晚点了,他们就会去车站询问火车为什么晚点。那分牵挂,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其实,虽然他们一辈子就住在铁路边,数着一列列火车东去西往,听着悠悠汽笛长鸣,有的人却一次火车也没坐过。
洋旗与飞驰的列车擦肩而过,坐在火车上都来不及多看一眼,它已经消失在远方。在铁路边留下一杆洋旗并不难,不占耕地,无需看管,却给人一个充实的世界、完整的记忆。有人说,文化是在不经意间创造的,没有痕迹。那才是一种自然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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