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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匹狼对峙
  • 2013年06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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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我正走在家乡弯曲的山路上。风,在秋天的原野上轻舞,树叶簌簌的声音,是风的语言,诉说着一个秋天的苍凉。
  山野里长满柿子,红彤彤的,鲜红透亮。那么多的柿子,没有人采摘,只有鸟,在柿树上飞来飞去,寻找着最鲜艳的果子。那些柿子,经霜后变得柔软,鸟就把尖利的嘴伸进柿子的内部,贪婪地吮吸着柿子的汁液。
  柿树之外,还有漫山遍野的枫树,叶片由绿变红,浅的红,深的红。偶尔有一只野兔出现,哗啦一下,蹿出很远。然后再回过头,看我一眼,可能是感觉安全了,撒欢似的向山上跳去。
  这么大一片山,除了野兔,除了鸟,看不到更多的人,只有我,在这片山野里行走。
  我走的这条路,是村庄通往黑风崖的必经之路。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是一条小溪,路是在峭壁上凿出来的。我走在这条路上,心里总是扑腾扑腾的,生怕一不小心跌入小溪,摔个半死。
  这是1982年的秋天,我背着一支土枪,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拐个弯,下个坡,我就走上黑风崖最险要的狭窄小路。此时,我正在拐弯处,我突然觉得有点劳累,天色还早,我就坐在一棵毛栗树下,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地舒一口气,把白色的烟雾缓缓地吐出。
  太阳血红血红,像一个火球,缓慢地下沉,那一抹红色的光线洒在山野里,整个山林像一片火。我知道,我该回家了。我把那支烟掐灭,一手掂着一只山鸡,一手掂着土枪,有点散漫地向山下走去。
  我就在这狭窄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刚拐过一个V形的弯,我听到一声响动,我把眼睛离开路面,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的面前,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一只老狼,带着三只狼崽,出现在我的眼前。
  一刹那,我的头发竖起,后背似有冷风吹过,冰凉冰凉的。惊愕中,我看到那只狼向后退了两步,它的背拱着,尾巴紧紧地收在两腿之间,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差一点就把身后的狼崽挤下悬崖。看到狼惊慌的样子,我强抑着心跳,努力镇定下来,我知道,在狼的面前,不能胆怯。一旦出现怯意,就有可能被狼进攻。
  在狼的法则里,没有怯弱,只有强大。那只狼很快就站稳了脚步,它蹲坐在地上,身上的毛发蓬松,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知道,这是狼发起攻击的信号。只要我稍一不小心,狼就会冲上来,把我扑倒在地,咬破我的喉咙。
  我从没有想到,我会遇上一只狼。严格地说,是四只狼。那三只狼崽,大约六七个月的样子,可能因为是秋天,食物丰富,三只狼崽身体强健,尽管它们还小,但随着母亲猎食,使它们学到了捕猎的技能。我相信,只要母狼发起进攻,狼崽就会配合母亲,向我扑来。
  我下意识地提起手中的枪,就是提了一下,但老狼十分警觉。我看到老狼有点愤怒,用身体护着几只狼崽,然后竖起耳朵,嘴唇后翻,露出尖利的门牙,发出轻微的咆哮声。居住在山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举动,说明狼有点愤怒,在发出警告。
  一个人面对四只狼,稍不谨慎,就有可能激怒狼。我不愿意就这样被狼活生生地吞下。我把枪托放在地上,手握着枪管,既不激怒狼,也不离开手中的武器。其实,这支猎枪里已经没有弹药,那些火药和铁砂,都已用在我手中提的那只野鸡上。如果狼进攻我,我所能做的,就是用这支没有弹药的枪对付这群狼。
  看到我放下土枪,那只狼似乎有点放松,它舔了舔嘴唇,竖起的耳朵耷拉了下来。但是,那只狼依然很警惕地望着我,眼珠子一动不动。是的,狼是不会放松警惕的,就像我,此时也紧张地盯着眼前的这只狼。
  人与狼,在这空旷的山野里,对峙着。我害怕,尽管我知道狼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我们无法交流,彼此想什么,对方都不知道。可能一个小小的误会,就会导致彼此间的搏杀。也许,此刻的狼,正在想着我会不会向它发起进攻?
  是的,狼此刻非常怕我,它怕我手中的枪,怕我在某一时刻向它开枪。也许,那支枪对于老狼来说,并不陌生。我看到老狼的眼睛始终盯着我手中的土枪。枪对于狼来说,有着某种深刻的记忆,可能是很多年前,它见过枪,它就是在枪口下侥幸逃脱的。
  对一只经历过生死的狼来说,死其实并不可怕。但我面前的狼,始终处于极度的恐惧中,哪怕是风摇动树叶的声音,都会让它打一个寒颤。它怕的是它的孩子,那三只狼崽,在我的枪下丧命。狼是不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狼一定想过它身后还未成年的孩子。就像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子女。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已沉入山底,只有那最后的一抹红映照着大地,我看到老狼身上泛着浅淡的昏黄。四野很静,只有狼粗重的喘气声,还有风,轻柔地舞动着树叶。我能听到我的心跳,怦怦作响。
  我必须离开,我知道,狼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它们不会退缩。在狼的词典里,有一个词叫锲而不舍,还有一个词叫坚定不移。越是危险的时候,它们越是坚持。正是因为坚定不移,狼才历尽艰难地生存下来。 
  当我决定离开的那一刻,我犹豫了。我是该放下手中的枪,还是提起手中的枪?我放下枪,就意味着放弃了生命。可我不放下枪,就有可能让狼产生误会。我看了一眼老狼,它的眼睛正盯着我,盯着我手中的枪。
  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想试试这匹狼的反应。我向后退一步,枪随着身体向后拖动。看看狼,它只是动了一下耳朵,没有太大的反应。我又退了一步,狼还是没动。我就这样,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到山坡的拐弯处,离开了狼的视线。
  大约十分钟后,我看见那只狼带着三只狼崽离开了,老狼在前,狼崽在后,相距四五米远。老狼走到山坡的拐弯处,在一处很平缓的地带,四下望望,当老狼确信没有危险时,它扭动一下身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瞬间,三只狼崽快速地跑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我惊呆了。原来,狼就是这样,用肢体语言和气味传递着不同的信息。
  三只狼崽来到母亲身边,围着母亲转了一圈,匆匆走向小溪。老狼看着狼崽已过了小溪,才不慌不忙地离去。
  走到小溪对岸,老狼转过身,仰着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号叫。那声音,像悠扬的唢呐声,也像跌宕起伏的笛声。我不懂狼的语言,可我知道,那一声号叫,是友善的,传递着某种无法解读的情感。
  那声长啸之后,一群狼向山林里走去,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看看天色已晚,我沿着那条狭窄的小路,艰难地向家的方向移动。二里山路,我走了两个多小时。
  后来我想起那晚,感到后怕。我怕的不是狼,而是那条险峻的山路。在昏暗的夜晚,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如果掉下去,非死即伤。可是那晚,除了狼给我造成的恐惧外,我什么也没想。事后我多次回忆那晚的情景,总也记不清,我是怎么安然回到家中的。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时,家人早已吃过晚饭,锅里的饭菜都已放凉。母亲问我什么我已记不清楚,我只记得,母亲给我做了一碗面条,还炒了葱花鸡蛋,吃过那碗面条,我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天。
  醒来后,母亲问:昨晚是不是发生了啥事?我说:什么事也没有。
  母亲摇摇头,说:是不是遇上了狼?我想,我可能做了一个关于狼的梦,梦中,有狼的梦呓。
人与狼: 心灵的反思与互证
  《与一匹狼对峙》的优点在于,该散文既真实细致地再现了记忆中的乡野和狼,又给这个事件赋予了奇特的象征意味。散文开笔从容,语言疏朗清淡又流畅自如,而对于人和狼的遭遇,作者则分别从人和狼的不同角度,以猜测的口吻,写出了生活的可能性。小狼崽的出现,是全文的题眼,也是一个情节上的“反转”。作者将人对狼的恐惧和误解、狼对人的敌视和紧张,升华为了人与人之间的敌视关系的反思,而小狼与母狼之间的爱,又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紧张,让人感慨真情所在。散文的结尾也设计精巧、含蓄隽永,母亲问“我”,是否遇到了狼,而“我”却回答说,做了一个有关狼的梦,梦中有狼的梦呓。这是一个“庄生梦蝶”般的相对主义命题,却再次点题,为“人与人之间的爱与信任”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一篇优秀的网络散文。
  初评委:房伟,文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山东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现执教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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