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79年邓小平踏上访美旅程起,之后的历届中国领导人都在美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既有欢迎仪式上的庄重,也有时而流露的幽默,当然也少不了会谈桌上的唇枪舌剑。如唐家璇在《劲风煦雨》一书中所说:“外交往往是这样,该斗争就斗争,该合作就合作。根本目的是维护国家利益。”
本文是记者通过阅读反映当年中国领导人访美的一些相关书目和篇章整理而成,与读者一起回味中美两国关系走过的历程。
1979年邓小平访美:牛仔帽刮起的“邓旋风”
在邓小平启程访美前,关于他的猜测已经在美国散布开:这位性格开朗的小个子领导人,会更像是一个刻板教条的“共产党人”,还是像美国人那样较为开放?
疑问在邓小平观看一场马术表演时化解。邓小平抓起演员递来的牛仔帽戴在自己头上。他一脸笑容、戴着牛仔帽的照片,日后成为其外交生涯著名的瞬间。傅高义在《邓小平时代》中引述专家评论:“从更广的意义上看,他用这个简单的动作,不仅结束了中美两国30年的怨恨,也给了他的人民某种许可,让他们和他一起接纳美国的生活和文化。”
1979年1月1日,中美两国正式建交。在中美建交不到半个月前,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明确了改革开放的新路线。也就在这次会议上,后来被称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实际上确立了其在党内的领导核心地位。
中国需要向外敞开大门,与苏联交锋处在下风的美国人也需要中国。1975年美国从越南撤军后,苏联变得咄咄逼人。这也是重新掌管国防和外交工作的邓小平需要考虑的问题,他把目光转向了美国。
1月28日,农历大年初一这天,邓小平一行启程访美。陪同邓小平访美的时任外交部长黄华在其回忆录中介绍,由于邓小平是建国以来我国国家领导人第一次访问美国,美方特别重视,礼宾规格按总理级安排。
次日,卡特总统在白宫南草坪举行了欢迎仪式,美方打破欢迎副总理级官员鸣放17响礼炮的惯例,破格为邓小平鸣放了19响礼炮。卡特总统在致辞中比喻邓小平此行重新打开了“久已关闭的传呼窗户”,他说:“对于我们两国来说,今天是和解的时刻。”
在谈及国际形势时,邓小平开门见山。他提议中美两国应当协调行动遏制苏联。会谈的另一重点是台湾问题,卡特仍强调美国对中国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关切。邓小平重申了对台湾问题的立场,并希望美国发挥建设性的作用。
晚上的国宴出现了前总统尼克松的身影,这是他因“水门事件”辞职后首次回到这里。这是邓小平的提议,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向尼克松在恢复中美邦交正常化过程中的贡献表达谢意。
除了正式会面,邓小平还与卡特单独谈了谈越南问题,当时越南正攻打柬埔寨,与中国时有摩擦。邓小平表示,会“适当教训他们”,并分析了苏联可能出现的反应,他希望美国能给予“国际支持”。
在日记中,卡特描述了对邓小平的印象:“一些敏于观察的中国人说,邓小平平时并不张扬,但一旦遇到挑战他就能充分振作起来,这正是他在美国的表现。”
在谈及涉及两国的合作时,邓小平则显得非常务实,这方面的会谈涉及最惠国待遇、互派留学生等诸多现实问题。邓小平还不时流露幽默,当被美国记者问及中美关系正常化是否受到来自国内的阻力时,他回答:“有!在中国的一个省台湾,遇到了激烈的反对。”
在结束了华盛顿的访问行程后,邓小平暂时放下对政治问题的关注,将兴趣转向更为实际的议题。他着重考察了现代工业和交通,并鼓励美国商人对华投资。
邓小平对新技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参观了福特和波音的工厂以及休斯顿太空中心,这使他更加认识到:中国为了实现现代化,必须进行巨大的改革。众多国内记者随行,美国的摩天大楼和川流不息的汽车出现在中国的电视屏幕上,美国人的住宅、衣着呈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邓小平鼓励中国民众对美国的兴趣。他希望这有助于中国观众明白自己的国家是多么落后、多么需要变革。
1997年江泽民访美:通过哈佛大考
1997年10月26日,江泽民对美国开始为期8天的访问,这是1989年以后中国国家元首首次正式访美。
一个多月前,在中共“十五大”上,江泽民再次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香港也在这一年的7月1日回归。尽管提出“一国两制”构想的邓小平没能到香港看一看,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邓小平理论”,在“十五大”上被确立为指导思想并写入党章,改革继续向前。
江泽民与克林顿已经有过四次会晤,但缺乏足够多的共识。苏联解体后,美国正在寻找一个新的敌人,美国媒体对正在崛起的中国表现得非常警惕。江泽民认为,是到了向美国人民展示中国新形象的时候了。中国政府宣布了赴美采购的主要货品清单,以回应美国对华贸易逆差问题。长期贸易逆差让克林顿面临国内的强大压力。
访美前一天,江泽民宣布中国同意签署《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这是联合国最重要的两个人权公约之一。
江泽民访美第一站是珍珠港,他向海中抛下一个花环,悼念日本偷袭珍珠港时“亚利桑纳”号战舰上丧生的1177名美国官兵。江泽民没有讲话,但象征意义非常明显:中美曾经是二战盟友,现在两国肯定也能够成为朋友和伙伴。
重头戏很快到来,28日下午,江泽民抵达华盛顿。在与克林顿的正式会谈开始前,他于当晚9点15分抵达白宫,与克林顿进行了一次“亲密的、个人的、非官方的”会谈,克林顿向江泽民展示了林肯亲笔书写的葛底斯堡演讲稿,江泽民显得非常高兴,这是他孩提时代就耳熟能详并多次引用过的文章。江泽民用英语大声朗读,他对这一珍贵文件的热情,使得两国领导人找到了一种在过去的会面中没有的共鸣。
克林顿在自传中回顾了这次交谈:“我们没有解决我们之间的差异,但我们之间的相互理解增强了。在江泽民返回布莱尔宾馆后,我上床睡觉,思考着中国将在现代社会势在必行的推动下被迫变得更加开放,在新的世纪,我们两个国家更有可能成为伙伴,而不是对手。”
10月29日,两国元首峰会在白宫南草坪拉开序幕。在21响礼炮后,克林顿总统在致辞中说:“您的改革使数百万人脱离了贫困。”克林顿说:“我们两个伟大的国家必须再次携手。”江泽民回应说:“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不是在减少,而是在增加；合作潜力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扩大。”
正式会谈从上午10:30持续到下午3:15。其间,两国领导人进行了私下交谈。峰会的整体气氛亲切友好,但也涉及了一些微妙的话题。江泽民要求克林顿作出承诺,在1998年底以前接受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但克林顿未给出肯定答复。
结束华盛顿之行后,江泽民在费城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拜访了他的老师顾毓琇,以兑现两年前的承诺。
11月1日,江泽民来到哈佛大学,他将做一次举世瞩目的演讲。中美官员担心会出现抗议,建议他取消这一行程,但是江泽民拒绝了。
在45分钟的演讲里,江泽民呼吁听众更多了解中国,他遇到了一些挑战。示威者在外面大喊,江泽民在回答听众提问时,回应了这一问题。“虽然我已经71岁了,但我的耳朵还很管用。”江泽民说,“因此尽管我在台上发表讲话,我仍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扬声器的声音。但我认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讲得更大声一些。”当这段话被翻译成英文后,台下笑声一片。
江泽民透露,抵达哈佛之前,他向美国驻华大使尚慕杰坦承,感觉“自己将在哈佛经历一次大考”。此次演讲负责朗读听众提问的傅高义教授说:“我认为我们可以高兴地说他通过了这次考试。”
2006年胡锦涛访美:如果问题多,我就不走了
2006年4月18日至21日,胡锦涛就任国家主席后首次访美。这次访问,双方进一步确认了两国面向21世纪的建设性合作关系,两国不仅成为“利益攸关方”,更逐步成为“建设性合作者”。
当时,两国在贸易逆差、人民币汇率、军事透明度、人权等诸多领域存在摩擦或冲突。基于此,美国主流媒体在胡锦涛主席访美之前纷纷流露出对中美关系前景的悲观情绪,甚至有人将此次访问称为“荆棘之旅”。
尽管美国在“国宴”、访问形式等方面制造了一些小插曲,但中国方面还是释放了足够的善意。一个由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带队的200人代表团先行到访美国13个州的14个城市,计划采购高达160亿美元的美国商品。
显然,比起纷繁复杂的政治分歧,中美的经济联系已成为两国关系中一个最重要的内容。
胡锦涛此行的首场晚宴打破了惯例,做东洗尘的主人是全球首富、微软公司董事会主席比尔·盖茨,地点则在盖茨的私人豪宅里。菜单早在胡锦涛访美前,便已经被消息灵通的媒体公布了。白天,盖茨带领胡锦涛参观了位于西雅图的微软公司,吴仪率领的代表团已经买下了7亿美元的微软软件。盖茨家的晚宴吸引了众多宾客,包括星巴克董事长舒尔兹等百余位商界领袖。
这一安排也被赋予了很强的象征意味。有媒体分析,盖茨作为世界首富,在他家里欢迎中国的国家元首,折射出双方之间密切的经贸联系已成为双方关系重要的一环。同样,这也凸显了中国进行自主创新、在高新技术方面有所突破的信息。
19日,胡锦涛参观了波音在埃弗雷特的总厂,目睹了波音最新型客机787的部分奥秘。之前的一周,中国代表团买下了80架波音飞机。
在波音工厂,工人德尼尔送给胡锦涛一顶带有波音标志的棒球帽。他接过棒球帽后,立刻戴在头上,然后搂着德尼尔的肩膀供记者拍照。美国媒体说,胡锦涛最后还“令人惊奇”地送了德尼尔一个美式拥抱。在这里,胡锦涛展现了他博闻强记的特点,他脱口而出一大堆数据,包括波音飞机过去几年的销量以及目前的订单量、中国目前使用的波音飞机数量、1972年以来中国用以购买波音飞机的总金额等。
4月20日,胡锦涛到访白宫。尽管此前有过一些小插曲,但美方仍然用高规格接待了胡锦涛。他在白宫南草坪接受了包括21响礼炮在内的军礼欢迎。在白宫椭圆办公室,胡锦涛送给布什一套丝绸精装版中英文《孙子兵法》,外媒评论称,这表示胡锦涛送给布什两个字:慎战。
布什总统也决心与胡锦涛建立紧密关系。在他看来,比前任江泽民年轻16岁的胡锦涛沉着稳重、精于分析。在自传中,布什回忆了与胡锦涛在白宫东厅午宴交谈的场景。他问这位工程师出身的中国领导人:“有哪些事情会让你夜不能寐呢?”
布什写道:“我告诉他,我担心会有再一次针对美国的恐怖袭击而彻夜难眠。他马上回答说,他最牵挂的是每年要创造2500万个新的就业机会。我非常喜欢他的回答,这个答案很坦诚。这表明他担心那些不满下岗群众的影响。这个答案表明他是一个很实在的领导,关注自己的国家本身,而不是一个会挑起他国麻烦的空想家。”
访美最后一天,胡锦涛去了布什的母校耶鲁大学,他在那里发表了演讲。他以“如果时光能倒流几十年,我真希望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开场。在耶鲁任教的前墨西哥总统塞蒂略主持了这场演讲,在提问环节,他告诉胡锦涛:“我拿到了78个问题,如果每个都问,你就走不了了。”胡锦涛幽默答道“如果问题多,我就不走了”,并指出,“不用对我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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