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力
国学大师长寿者居多,季羡林享年九十六,梁漱溟九十五,钱穆九十五,冯友兰九十五,南怀瑾九十四,任继愈九十三。如果扩大到国艺,也大抵如此,书法家启功享年九十三,国画家齐白石九十三。业界也有人不太长寿,多因特别变故,不妨碍统计学得出的优势结论。国学养生有传统,孔子享年七十三,孟子八十四,现在看不算什么,但在2500多年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只有30多岁,相比之下,孔孟均过古稀。对此,孔子在论语中有过结论:“仁者寿。”君子尽享天年,受上苍眷顾,中国文化有生命道理。 国学大师长寿是因也是果。不长寿不能成为大师。文科靠积累,在积累中创新;理科靠创新,在创新中积累。国学是功夫活儿,没磨到时候,总觉得差点儿成色。反过来看,文化养生,亦为大师们长寿的原因。国学是气定神闲、心安理得的学问。气定神闲者有仙风道骨,心安理得者有圣贤气象。平衡是健康的基本前提,儒家的责任催人进取,道家的释怀让人放松。西方文化精英常出绝对主义情绪,容易走极端。中国士人巧取中和之道,有精神避难所,不容易崩溃。 有人说,把简单的事搞复杂是文化,把复杂的事搞简单是科学;把明白的事搞糊涂是哲学,把糊涂的事搞明白是法学;把糊涂人讲明白叫老师,把明白人讲糊涂叫领导;稀里糊涂把人治好是中医,明明白白把人治死是西医。这些话虽为调侃,可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西医是科学,科学简化了对象,也带来了简化后的偏见,大病能确诊,但不一定能治好,死在什么上,心跟明镜似的。中医既是科学,也是文化,是科学有争议,是文化没有争议。中国文化容忍甚至赞赏言不及义,不确定性并非贬义词。郎中说不到解剖学的病灶上去,但也能治病,只要病人痊愈了,结论是否确切,人们并不在意。 “上医治国,中医治人,下医治病”。大医即大儒,与国学通。中医如易,讲究阴阳辩证施治,头痛医脚,不像西医那样辨病施治。中医讲究整体性,擅长诊治多系统、多器官、多组织病变,只见森林,不见树木,不像西医见树不见林。中医强调天人合一,大都用动植物药物,副作用小,不像西药基于化学合成。中医靠经验,医不三世,不服其药,越老越可信,不像西医唯科学。中医推崇仁和,喜欢调和疗法,不像西医突出对抗疗法。中医的优点与缺点,都是国学的优点与缺点,国医就是国学的一部分,思维方式相通,用来治病是医生,用来治人是老师,用来治国是官员。医生与官员都写作“大夫”,读音不同,岗位不同;医生与老师在民间都叫“先生”,读音相同,岗位不同,均受待见。 诗人流沙河(余勋坦)是高龄文化人,1989年,他已病得很重,有些心灰意冷,便重读庄子,这次不是阅读,而是研读,以投入为解脱,结果很奇妙,按他夫人的话说,庄子救回来了一个快死的人。流沙河后来写了《庄子现代版》这部书,可以说是生命之作,他每天如庄子般咀嚼淡定、乐观、飘逸、豁达的人生细节,乐此不疲。笔者曾患左手麻疾,去看医生,他开了点儿药后告诉我,回去带着麻手快乐地生活。有病没病,没心就好;好与不好,糊涂点儿好;不好与好,随它去了。不知什么时候,麻疾消失。我也体会到了几分庄子智慧。 (本文作者为青岛大学教授,从事美学与国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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