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 邻居早上打电话来的时候,李兰刚好下第一节课。安乐小学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学校里信号不好,李兰一边喂喂喂地喊着,一边往校门口跑。在校门口,邻居断断续续地说,“你爹病了。”然后电话便中断了。再拨过去,李兰听到的却是嚓嚓嚓的刺耳杂音。李兰随即拨打父亲的电话,但拨了几次都无法接通。父亲的病肯定和他的手机一样严重了,不然邻居不会打电话来的。李兰的心里像塞了一坡茅草似的难受,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自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没有再娶,一直和她相依为命。现在,关键时刻自己竟不在他身边!这该死的鬼地方,偏偏要多远有多远。李兰使劲地跺着脚,眼睛往路的两头不停地扫视,头摆动得像拨浪鼓。 昨天刚下过大雨,又烂又滑的乡村路上,李兰扫过来瞄过去,始终看不到摩托车的影子。安乐小学离乌蒙镇还有十五公里的盘山路,走路肯定赶不到镇上。李兰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去找学校附近那个经常跑摩托车的人,但不管李兰怎么说,那人始终不敢冒山高崖陡的危险,送李兰去镇上。返回锈迹斑斑的校门旁边,李兰垂下被峰峦挡回的目光,泪水像泉水一样飞洒开来。 “我送你去。”正当李兰穷途末路的时候,刚刚到校的王小强和他的摩托车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王小强是可乐村本地人,高考落榜后没有外出打工,一直呆在可乐小学代课。李兰知道他的心思,但一直无暇理会。看着一脸真挚的王小强,李兰竟容不得自己有丝毫的踌躇或者拒绝。此时此刻,也只有王小强才会冒这种天大的危险,李兰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 乡村的泥泞总是和雨水一个鼻孔出气。途中,不是水塘子淹没了摩托车的轮子,就是摩托车像喝醉了酒般打滑。有几次,李兰还没来得及转一下念头就已摔进了泥浆之中。幸运的是,他们没被抛下悬崖。一衣不仅带水,还带着泥和身子散了架的疼痛,李兰终于赶上了乌蒙镇开往县城的最后一班面包车。 从乌蒙镇到县城,还要穿过三个乡镇。李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身上的泥浆已经完全凝固,落了一地酥脆的泥块。打开灯,屋子里扔满了烟头。父亲的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父亲蜷缩在沙发上,低声地抽泣。李兰已经很多年没看见父亲哭了,记忆中,坚强的父亲只有在她不听话的时候才会哭。那时,李兰跪在一边哭,父亲蹲在一边哭。父亲并不像病重的样子,倒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你何伯伯去世了。”父亲对她说。 何伯伯去世了,难怪父亲如此悲伤。何伯伯是父亲的战友。在李兰心里,何伯伯和父亲的关系就像子期和伯牙的关系一样。这种友谊,在李兰这一代人身上恐怕难以发生了。父亲如此,她能理解,并且羡慕。 “爸,你今天吓死我了!”李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底那一路群山连绵的石头。安慰了一阵父亲,李兰问,“何伯伯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你何伯伯不是生病死的,是当选副县长之后自杀的。”父亲说。 父亲一边抽烟,一边叹气,他的情绪并没有因为李兰的到来而好转,看着李兰狼狈的样子,他的眼神显得愈加绝望。 “你何伯伯走得太早了。”父亲继续说,“你何伯伯本来要把你调回城里的,事情还没办好他就……” 父亲再一次抑制不住浑浊的泪水。那一刻,李兰再也想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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