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小区真不愧是“花园式小区”,到处洁净、明亮。与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冬青墙相协调的是,水泥路面纤尘不染,小广场、健身场地的每一块大理石方砖都像擦拭过一般。生活在这里,心情舒畅得简直如同一角蓝天。但天下没有“完美”二字,进了大门往北拐,不远处砌有一个大垃圾池,每到夏天,那里就散发着呛人的酸臭味。 小区居民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这个垃圾池,实在绕不开,就别过头,屏住气,闭上眼,快步走过。有一个人却总在垃圾池边转悠,每天,他推着垃圾车来倒垃圾,四十多辆垃圾车倒一遍;人家远远地把垃圾扔过来,散乱在池沿儿上,他细心地拢起,投进池里;环卫处拉垃圾的大卡车来了,他赶紧过来帮忙,手抓铁链吊钩,钩住垃圾箱的“鼻子”。他做这些时从来不皱一下眉头,更不戴手套、口罩,还老是张着一只大嘴巴。 人们都说这个人是个傻子。 “傻子”的工作就是打扫小区卫生,除了及时把一栋栋宿舍楼前那满了或半满的垃圾车推往垃圾池倒掉,剩下的时间,扛着张铁锨,拖着把扫帚,这只手里还拎着个破塑料垃圾桶,出没在小区的各个角落,无声无息,不言不语。遇上人,不管是某局长还是某主任,一概视而不见(当然人家也看不见他),他眼里只有垃圾。路上的树叶、砂粒儿被他扫成一小堆一小堆,然后一一用铁锨铲进垃圾桶。小广场、草坪上的塑料袋、空奶盒也不放过,他跑过去捡起来。捡了这边的,那边的又在“吵闹”,他手忙脚乱不亦乐乎。有时一小片废纸也捉弄他,在他面前蹦蹦跳跳,起起落落,等他靠近,突然飞得高高,甚至返回来在他头顶盘旋,引逗他扎煞着两只大手在空中乱舞…… 废弃物里有时候有一双旧皮鞋,一把烂雨伞,一摞还很新的书,一只空酒瓶子,他翻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污秽,拿到他的住处——厕所旁一间小屋。这座小屋有一半空间堆放着这类“战利品”,外面一个收破烂的老头儿定期来取走它们,给他留下几元钱。还有一次,不知谁家把一个还青青翠翠的花篮丢在了垃圾池边,他轻轻抱在怀里,瞅来瞅去,摘掉底层的两片黄叶儿,哈哈哈哈地往住处送,一路上那喜滋滋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儿像呵护一个婴儿。 上午、下午他也各歇一歇,坐在健身场地的一条连椅上,不停地搓那两面黑乎乎的手掌,但那已经沉积进肤色的黑却怎么也搓不掉,他一脸的难堪,仿佛这是他的过错。 而有时候他也会像一位将军——当捕获了那顽皮的纸片,收拾了尘土,地面打扫得光洁如镜,如果周围无人,他便叉着腰,很得意地从脚下望到远处,最后高高昂起了头,呼呼喘粗气的嘴巴也咧得更大。这时候,他会觉得这里是属于他的! 在整个小区里,我对他的了解大概是最多的。我写作腻歪了,到院子里散步,常常看到他推着垃圾车或提着垃圾桶肩头一耸一耸的身影。我仔细观察过他,进而试探着上前和他交谈。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知道我是个作家,提出要我一本书看,并且很快就向我谈他的读后感,谈得竟很是那么回事儿。这使我确认他不是傻子。 打那以后我们接触多起来,由聊天气到聊家庭、经历,也许年龄差不多的缘故,算能聊得来。但我却明显感觉他有意与我保持着距离,比如你不先开口,他是不理你的;再比如至今他没跟我握过手,今年盛夏我在北戴河疗养了十几天,回来一进小区正碰到他,好久没见了,我伸出了手,可他却慌忙把手藏在了背后……这是为什么呢,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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