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走笔】
□唐小兵
虽然他们力量的强大,可能导致一些不方便的现实问题,但是若细细思量,却又觉得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富有活力的社会,所谓“大社会,小政府”的模型。
周末下午去见一个即将转学到英国牛津大学的朋友,他要处理很多无法带走的日用品,如衣架、热水瓶、水盆等,答应免费提供给我这个初来乍到者。与他行走在街上的时候,我注意到温哥华的街道还不如上海干净,四处散见纸屑以及随风飘舞的落叶。有些地方,甚至污水横流,发出一种隐约的异味。在一些街道转角处,可见装满垃圾的巨型车就停放在酒吧的外面。这让我感到很纳闷,难道加拿大已经发达到回归自然,一切随其自然腐烂而归于尘土的境界?
朋友告诉我,并非如我这个“蛋白质书生”(笨蛋、白痴、神经质的混合型人格)所主观臆想的那样,实际情况是温哥华的环卫工人正在罢工中,以要求政府加薪以及对这个行业实行终身制(就是一不下岗、二不分流、三不买断的三不政策)。据了解,在温哥华,环卫工人有国内所谓的事业编制,属于国家公务员系列,享受政府机关人员的各项福利待遇。对比之下,突然就想起了那些深夜在祖国的大街上扫地的工人们,他们随时可能被解雇的命运以及辛酸的生活。虽然环卫工人的罢工影响了市容,但是,我却为之感到高兴,因为他们的利益诉求有一个正常的社会渠道可以表达。周一上午去办理加国政府的社会保障号时,恰巧在行走的路上碰到一些三五成群的环卫工人,大部分是中年人,一看应该属于文化程度不太高的阶层,他们统一穿着职业服装,外套一个像上海交通协管员所穿着的黄马甲一样的衣物,上面贴着一张很大的白纸,上面赫然写着“ON STRIKE”(罢工进行中)。如果不是急着去办事,真想停下脚步,与他们谈谈,实地感受一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工人的生活与政治诉求。
工人在加拿大绝对不是弱势群体,他们都有独立的工会,一旦遭到在他们看来不公正的对待,他们就会罢工或者示威游行。在这里,当一个工人丝毫不意味着卑贱与无助,政府和社会都不能蔑视其存在和利益。来温哥华之前,与一位加拿大籍的历史学博士聊天,他说如果其未受大学教育的小舅子(中国人)能够移民到温哥华,即使去做一个建筑工人,也收益很好,收入比他博士毕业后在高校教书要高许多。住在圣约翰学院,每周只从周一到周五有早餐与晚餐提供,而在上海,食堂是全天候开放。于是问一个在这里留学已经五年的朋友,他告诉我,因为加拿大有厨师协会,他们联合起来,只愿意按照这个时间提供食物,周末陪伴家人和休息。
记得有一次去找这个学院的办公室,向工作人员反映住宿房间经常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发出异常的响声,希望能够像国内那样报修,然后有类似后勤处一样的机构派人来检查维修。结果与工作人员说了半天,一个加拿大朋友帮助我解释和翻译,他们却告诉我无能为力。因为厕所维修的工人每周只有周一到周五的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左右上班,他们组建了加拿大维修联合工会,力量强大,并且是垄断服务,没有第二家类似机构。虽然政府试图督促其延长工作时间,但却奈何不得。更有意思的是,工作人员告诉我,因为厕所只有晚上十二点发声,而这个时间维修工人早已进入梦乡,不可能从被窝中爬出来为我服务,而若第二天过来,没有异常声音,就无法检查出原因,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等待厕所白天也发出异常声音,或者自己去修理。
一个在亚洲研究系攻读文学博士学位的华人朋友告诉我,他去年阑尾炎开刀,住进医院后真正享受到全方位的医疗服务,从饭食、诊断、护理到大小便的照应,全部由医院承担,而且都是职业的医护人员,态度极好。因为加拿大是福利国家,实行免费的全民医保,所以所有的加拿大公民与永久居留者都享受这种福利。学生自然更不例外。在医院里,所有患者一视同仁,不会按照其身份、地位或者财富进行编目分类。朋友对我说,似乎在这里才体会到做人的尊严和被尊重的喜悦以及人与人之间人格上的平等。对照国内医院里的无序与等级制度以及医生的势利,包括关系网络的横行和安全感的匮乏,让我感慨良深。
短短的两个星期,就让我隐约感受到了工人阶级的力量。虽然他们力量的强大,可能导致一些不方便的现实问题,但是若细细思量,却又觉得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富有活力的社会,所谓“大社会,小政府”的模型。
(本文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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