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 军哥 军哥是性子直、一根筋的人,跟济南著名的4路公交车行驶线路一样,不拐弯,一竿子到底。 军哥好酒,酒量一般,但凡是有白酒不喝啤酒、有扎啤不喝瓶啤、有瓶啤只对嘴吹绝不倒杯,咕咚咕咚之后一个饱嗝,晃晃悠悠起身找厕所。有年军哥同学聚会,喝高后凭借灵台最后一抹清明摸到我家,拽开厕所门嗷嗷狂吐,又哭又笑折腾了整宿。第二天复读机般嘟囔“戒了戒了,再也不喝了”不下一百遍。我说他喝大酒伤身不值,他说感情涌上来开心。打这以后,军哥依旧是有白酒不喝啤酒、有扎啤不喝瓶啤,只不过瓶啤变成了倒小杯。 这几年我跟搬家较上了劲,无论是从北到南还是从南到东,夏日炎炎抑或寒风凛冽,军哥知道了,从来是二话不说拍马杀到,扛箱子搬桌子打扫卫生归置家具,全情投入毫不惜力。我说哥们仗义兄弟无以为报,他一句少废话别放屁,挥挥手消失在暮色里。 李叔 你见过为一件看得见开头猜不到结局的事儿窝家里干巴巴等三年依旧执迷的人吗?军哥干得出,还不悔。 “你们这个年纪,朋友就得摘着交了,军哥挺实在。”李叔这么跟我说。第一次见李叔,我还在上小学,印象中的他外表粗犷结实,却丝毫掩盖不住一颗文艺的心。那个年代四海香的电烤羊肉串阵阵香气随风飘散,夜晚的西门桥隐约倒映着粼粼波光。我们在大明湖划船,他用当时最时髦的台湾产理光牌傻瓜相机记录下我和我哥的窘迫惊慌。相片洗出来,他又极风雅地用钢笔在背面题上一首首打油诗,比如“湖面起微风,桨沉划不动,哥哥没头脑,弟弟不高兴”,比如“一前一后坐,一上一下划,只见原地转,何时能靠岸”。用他的话说:“俩熊孩子挺可爱。” 李叔热爱生活,善养花鸟虫鱼,喜逛文化市场。他早晨醒来头件事准是摆弄阳台上那一盆盆花儿,心满意足看着它们在阳光下摇曳生姿。英雄山文化市场的古玩字画、良石美玉和古木紫砂,在李叔眼里,这些物件充满了诱惑。逢周六周日,他都会杵这儿泡上大半天,一手揉着麻核桃狮子头,一手把玩着寿山石把件,手腕上那108颗小叶紫檀佛珠历经岁月的褒奖,渐渐地有了迷人的包浆。 作为老济南人,李叔不乏三五知己,他们很有趣,是那种一说话你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的有趣。 片老三和二成 片老三排行第三,年纪不大,平素不善言说继而惜字如金,继而变得老成稳重,继而变得善拿捏、不妄动,继而落得敬称“片三爷”。三爷喝酒有意思,越喝话越多,仿佛平日的沉默俱是为了此刻爆发。桌上肴不必多,酒不能少,听他说年轻时的走南闯北,说几百人从赤霞广场打到大观园再打回赤霞广场,说就像这个夜晚曾赤手空拳在洪家楼教堂门口把几个小流氓揍得满地找牙。说着说着,猛不丁冲我来句:“孩子记住,人生在世一定要耍开!”然后我们一起举杯邀明月,仰脖喝光光。 二成本姓马,原是大户人家,因战事家道中落,传到他基本什么都没剩下。二成有文化,尤其对老济南民俗文化研究颇深。“东芙蓉,西奎文,曲水亭街后宰门”、“东更道,西更道,王府池子二郎庙”这样的顺口溜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一张嘴能从天亮说到天黑,不带重样。二成好面子,朋友向他借钱,明明手头没几个子儿,偏要勒紧裤腰带硬塞给人家,嘴上还说不着急还。他常跟我感叹这个互联网时代人都浮躁了,都想着发达,丢掉了豁达;人都奇怪了,远方网友能聊到床上,隔壁邻居见面却不认识。 我很喜欢他们,他们一点儿都不假。他们耿直老实地活着,他们絮絮叨叨地生活,他们是济南娃娃。这一代代一群群一个个济南娃娃不牛逼不浮夸地画着这个城市的模样,画出了缓慢、平庸和追求时尚却怎么也追不上的济南。 而我,生于斯,长于斯,择一城而终老,济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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