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星空的范围茫远无限。在青幽幽的田野以上,想象到达白天的山影,在山影以外。在更远的山峦以上,星空能把所有的事物遮盖,但是它给它们以光明。孩子朝天躺在干草垛上数着星星,不远处大人在说话,场院屋子那边传来驴骡的一两声喷嚏。孩子翻一下身,一只家雀突然从头顶上飞起来,扑楞楞的转了一圈,落在稍远些的草垛上,它好象迷了路,它该藏在场院屋子的屋檐底下。而当冬日的夜晚,人们就不再跑到这场院里来。不过大人们也不愿孩子在家里熬油,就把他们撵到村头上。孩子裹着大棉裤在堰上堰下蹦来跳去,或者躲在堰底下的阴影里,等着别人到跟前的时候吓他一跳。有时候棉裤叫荆枝子挂了,孩子一个晚上都不能开心。他在心里惦记着大人的数落。 但是更多的晚上孩子都非常开心。没有灯光,只有星星或月亮,甚至连月亮也没有。几棵槐树投下阴影,清晰的阴影,宛若霜雪的地面。光秃秃的槐树顶上,天空湛蓝洁静,更明亮的几颗闪得厉害。不再是夏天的星空,那时候它们更加平静。在灼热的大地之外,银河,牛郎星,织女星,更容易辨认的北斗星,或者根据北斗星就能找到的北极星。而冬天,孩子再也找不到牛郎和织女。在西北方的天底下,孩子看到一个颗更明亮的星星闪烁不定,大人说那是天狼星,它被猎人射掉了一只眼睛。于是孩子抄着袖子久久地望它,更多的星星在它旁边退却,寒冷让它们像孩子一样瑟缩着双肩。 没有人知道更多的内容,关于天空和大地。我们越来越沉重的学习枯燥乏味,我力图把课程与夜晚的观察结合起来。我对张衡佩服得无体投地,因为他的名字前头连着四个字:天文学家。然而我的想象无法突破仅有的那本书。晚上对着茫茫星空,我望眼欲穿,它深远,博大,无限。在视野之外,还有许多我无法知道的奥秘。而我除了一双求知的眼睛,再也一无所有。 有时候我们跑到学校的院墙外头,一层楼和二层楼都已熄灯,只有三层楼上灯火通明。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熄灭。倚在一个碌碡上,我们天南地北地胡扯,或者沉默不语。偶尔忘记了灯火。有时也抬起头来,仰望浩瀚的星空。然而接下来,我不再记得任何细节。我如何抬起头来,北斗星的勺把指向哪里,在树梢上还是落到了树杈下头,银河什么样子,星空什么样子,星空覆盖下的原野什么样子。星空似乎突然消失了,不是在一夜之间,而是在一瞬,在我抬起头来的那一瞬。 无法追忆那个时刻。那一年,星空突然封藏起它的奥秘。之后的很多日子,透过城市的雾霭,仍能看到星空,遥远的,模糊的。偶尔回到乡下,短暂的停留,星空才清晰起来,但却显得苍老。一百亿年,或者二百亿年,它的未来也变得有限。无论多远,那种有限让我恐慌。 我才知道,那个乡村背景上的星空已不复存在。 (作者 周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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