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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01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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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DF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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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流水线上的“90后”,“杀马特”的发型是他们置顶的情绪表达。(资料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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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马特”发音接近英文smart,这个本翻译为“时尚、聪明”的单词,却彻底变了味。
这个充满歧视味道的词语,代表了主流人群眼中另类甚至怪诞的年轻人形象,他们顶着五颜六色的长发,化着艳丽的浓妆,搭配着稀奇古怪的衣服和饰品。
他们多是“农民工子弟”,偌大的城市生活和文化在排斥了他们的父辈之后,再一次将厚厚的隔膜矗在他们面前。农村故乡,他们无法回去；新鲜城市,他们难以立足。
所以他们选择了用夸张的形象和放纵的行为来释放,来标新立异。
本报深度记者 郑雷
“好像无法无天,
这就是潮流”
宋维刚刚剪掉了足以盖过面颊的长头发。老板总是嫌他头发长,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跟“杀马特”这个词有任何联系。
这个1994年出生的男孩,是济南高新区一家饭店的服务员。晚上11点半才下班,宋维和同事回到宿舍,脸上写着疲惫。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屋里住了四个人,木板搭成的大床是个大通铺,宋维和两个工友睡在上面,另一位工友睡在小床上。
老板给房间里装了wifi,四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偶尔闹腾一会,其余时间都用来打电话,或者玩手机游戏。
到凌晨两点,四个人齐齐睡去,因为第二天八点半要准时出现在饭店,重复每天的工作:准备食材、听老板讲话、端盘子以及打扫桌子和地板。
2009年,在潍坊安丘老家读完初三后,宋维就没再上学。偶尔回想起校园时光,宋维说,最后一学年,他和同学疯狂逃课去网吧玩网游《穿越火线》。
“一直玩穿越火线,连杀时、爆别人头时感觉很爽,打了第一,就截个图,发到QQ空间里,被人打死了,就开始骂。”在网吧的烟雾缭绕中,这个成绩并不好的初三学生得到了情绪的释放。
毕业后,宋维先是在安丘一家小化工厂做保安。“工作很枯燥,我就白天上班,晚上在网吧通宵玩穿越火线,连着坚持了十天,最后请了一天的病假睡觉。”
这段经历,宋维记忆犹新,他那时觉得自己接触的人群,好像个个都碌碌无为、没个性、穿着千篇一律的衣服。也正是这时,他开始觉着“杀马特”风格很酷:夸张的发型、怪异的服饰、浓烈的妆容。
“那时候还不知道杀马特这个词,只是在网上看到他们的照片和视频,年纪和我差不多,爆炸头染着各种颜色,首饰稀奇古怪,浓妆,好像无法无天,我觉得这就是潮流,得跟别人不一样。”宋维说。
2010年新年刚过,他就辞掉了保安工作,转身钻进安丘市区一家美发店里,花300元,将刻意留到盖过下颚的头发,染烫成了红棕色的刺猬头。
自此,每天起床后,宋维都要用哑光色发胶,花半个小时打理发型。
虽然没有化妆,但宋维的QQ空间里满是漆黑和骷髅,身上是夜市地摊上买来的艳丽衣服,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行为,被外界看做是对日本动漫、哥特文化和重金属的低劣模仿。
“走了这个路子,认识了一些朋友,那时候就是能吹能装,装出自己很厉害,认识多少人,谁都不要来惹我。现在想想,自己什么都不是。”宋维说。
宋维曾到泰安当洗车工,每当不同的“小帮派”之间要对着干时,宋维和其他一些打扮夸张的年轻人经常会被叫去,出场费一人一百,动手的话就给三百。
“他们是真的看不起我,
觉着我跟凤姐一样”
“济南很大,让我觉着晕,这里机会也多吧。”
2012年2月,从济南客车站出来,宋维第一次来到省城。拥挤的人流和寒冷的天气,让这个腰带和裤子中间连着铁链、戴着三十元耳机的年轻人,没了方向。
老板派人开车把宋维接到了高新区,自此,这家中档消费的饭店和简陋的宿舍,便成了宋维和工友们日常生活的起点和终点。
如今加上提成,宋维每月能领到两千多元的工资,对于一份从早上八点半连续耗到午夜的工作来说,这个收入显然不算高,勉强够他充话费、买衣服。想买点儿稍微贵重的东西,就得使劲儿攒钱。
在饭店里给客人上菜倒水,宋维经常听他们讨论山东哪哪好玩,但他都没去过,连济南的景点都没机会去。
在饭店和宿舍之外,宋维和同事常去的是济南的洪家楼和芙蓉街。如果能在晚上十点半之前下班,他们偶尔会跑到洪家楼吃个便宜火锅,或者一碗芙蓉街的米线。一周歇一天的日子,他就在宿舍睡觉,这是对“晚上不能睡、白天睡不醒”的工作的补偿。
离饭店不远是山东省博物馆和奥体中心,那里有全山东最好的艺术品、体育比赛和演唱会,他和同事从没看过。
来济南接近一年时,宋维认识了一位洗脚店的按摩技师。这个比宋维还小一岁的农村姑娘,有一次小声地问他,“别人老是说奥体中心挺好,我们这种人也能进去吗?”
宋维记得当时自己一脸不屑,告诉这个小姑娘,他们当然可以进去。“可是我也没去过,整天要在饭店里,去那里干什么?”宋维又跟了这么一句。
来济南之前,宋维一直觉着自己的打扮挺酷,“在哪里都能吃得开,最起码让别人不会小看我”,而这个想法像是被风吹了一样,最后吹到了相反的方向。
有一次宋维把菜端进包间后,来吃饭的一位女顾客问他,“你把头发弄成这样,自己觉着真的好看吗?”
在进出包间的过程中,宋维听到这桌客人谈论了很久“杀马特”“亚文化”这些词,最后那名女顾客告诉他,自己是一名大学教授,还告诉他,他的这种形象很傻。
“她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太太,也没有恶意,可是我真的很难受。原来我觉着别人不敢打扮成我这样,所以嫉妒我害怕我。听她说完了,我明白他们是真的看不起我,觉着我和凤姐一样。”宋维说。
“杀马特”一直在试图接近城市文化,将cosplay生活化,然而对于日本动漫、哥特文化、重金属的模仿,需要成本,这不是宋维这种收入可以承受的,他们无法承受高价的发型染烫设计和动辄上千的服装,更没有这些文化的底蕴和理解。
宋维有个比自己大两岁的老乡,在济南的马路边安装石头平台,也是染烫成深黄色的爆炸头。这位老乡曾经告诉宋维,只有往地里打电钻时,路人才会正眼看他一下,却都是嫌他吵,甚至包括那些看起来比自己打扮还差的人。
“当时觉着很酷,现在觉着自己很傻。那些我想成为的人,都觉着我很土气,看我的笑话。”宋维说。
仿佛是一个轮回
一次偶然,在网吧里,宋维看了《盲井》,电影里讲的是面临生命危险和诈骗的矿工生活,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为自己的爸爸提心吊胆。
宋维的爸爸是一名矿工,从他记事起,爸爸就很少在家,一直在外地不同的矿井打工。这个憨厚的农村人常跟自己儿子说,自己矮,适合下井。
初中时,有次爸爸回家过年,宋维问他,一个人在别的城市是什么感觉?
爸爸告诉他,自己白天下井,晚上睡觉,平时住矿上,难得进城,也很少和城里人说话,买了啤酒小菜和工友喝酒,是最开心的时候。
宋维的爸爸有些话并没有告诉他,同村出去在建筑工地打工的一位堂哥告诉他,在公交车上,有些城里人嫌他们土里土气,更嫌他们脏。
这仿佛是一个轮回。作为第一代农民工的父辈们,穿着地摊上买来的衣服,手里拿着廉价的山寨手机,而他们亲手建设的城市,却没有真正能让他们落脚的地方。
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后代从农村里走出来,城市大门为他们敞开,却有层厚厚的玻璃在中间阻隔。
在老家人眼里,一些“农民工二代”花枝招展,脱离了与土地的联系；在城市里看来,他们骨子里透着乡土气息,还是不折不扣的“杀马特”。
对于离开了两年的家乡,宋维并不想念。他不想回家种地,也不想在县城的小工厂打工,更不想娶个邻村的媳妇,庸庸碌碌一辈子。
在“充满机会”的省城里自食其力,却也让他觉得没那么容易。
宋维之前曾在泰安的一家酒店里当过三天服务员,“当时很抵触,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当服务员。”
结果不久前,这个20岁的年轻人又遇见了一位蛮不讲理的客人。他按照客人吩咐,把茶壶放到了门旁的小桌上,可对方喝多了,一再坚持说宋维没给他茶壶,还大声骂娘。最后是经理把这个吓坏的年轻人拽到了一旁。
剪了头发后,宋维用自己攒了几个月的工资,花了四千多块买了部苹果5手机。这个迄今买得最贵的东西,让他有了点面子。但他自己也觉着,这部手机,和他脚上一百块钱的鞋子和身上二百块钱的棉外衣,有点不搭。
如今,店门口停着奔驰车或者夸张的摩托,他还是会拍下来,上传到仍残留着黑色和骷髅的QQ空间里。
“过了年我就不想当服务员了,想去学车,给个老板做司机。”现在的宋维,想着以后的自己能在济南过上有车有房的生活,他也知道这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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