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友童觉英
2014年02月2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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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6年,童书业夫妇与顾颉刚(中)摄于青岛。
   □安家正
  在我的印象里,山大教授的子女都异常清高,赵俪生的女儿赵绛简直可算孤傲,童书业的女儿童觉英,虽不够孤傲,也十分孤僻。她很瘦弱,胳膊比筷子粗点,常常微笑,可眼中闪着冷峻的光,使生动的面孔过分严肃,一副不与常人搭腔的架式,让人很难亲近,人群中绝少见到她的身影。
  她非常喜欢读书,但是,学校不大的阅览室里却见不到她。她常常是一个人躲在树荫下,口中念念有词,偶尔在栈桥一侧的报亭边见她飞快地浏览杂志,独来独往,连一个玩伴都没有。
  我与她因书结缘。初识的第一句话她说的是:“你怎么还会背书?”不无惊诧,也不无轻视。但我还是愿跟她打交道。因为她订有《收获》杂志,《收获》初创刊时大受欢迎,配额订阅,图书馆里难觅新的,她却得天独厚。新书到来之后,第三天她就扔给了我,侧问一二,居然可答,她的阅读速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渐渐熟稔,就谈读书。她告诉我书的差别不啻霄壤,有的得背,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有的大可不必浪费时间,浅尝即可辄止,特别是跟风的文学作品,浅薄得很,一目了然,未经时间考验,速朽者只宜速读。
  她说,这是她父亲的读书经验。我这才知道她竟是童书业的女儿。
  童书业是山大名教授、金石考古学家,早就耳熟能详,自然神往。一天,她对我说:“难得呀!我父亲想见见你。在他心目中,我的朋友都是猫狗之属。”于是,就谈及童教授的逸闻。
  这些逸闻反映了第一代教授的个性。比方说童书业不修边幅,穿得活像个乞丐,被带到派出所,自报家门却是山大教授,让学校派人才领了回来。童觉英说:“确有其事。那是我爸爸在思考问题,所以对警察的盘问才置若罔闻。再说,他对警察也压根不感兴趣。”我问:“不能让他穿得整齐点吗?”她说:“我爸爸对那班衣冠楚楚者不屑一顾,说他们都是沐猴而冠。”再比方说他领工资。那时都用工资袋,里面放着现款,点清之后签字离开。童先生领了之后却不走,只盯着工资袋看,把财会人员看得莫名其妙,最后拎起工资袋一抖,里面掉出来一枚硬币,童先生这才抓起来走开。对此,童觉英也鄙夷不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俗人根本不理解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
  终于有机会见识到何谓“一丝不苟”。童觉英绝少看电影,中山路路口的展览馆放映厅是领导审片之地,我们占了便宜也常陪同,她却从不光临,却到丙级电影院看了场《一江春水向东流》,而且哭成了泪人。不久,她让我看一张废电影票,工工整整地记着某年某月某日,陪女儿观《一江春水向东流》。童觉英说:“这就是我的父亲!他说每个人的轨迹都是历史,得严肃,不可儿戏!”
  也是因为书缘,我被引进了童先生的书斋,女儿先自嘲:“你看着零乱不是?其实对爸爸来说,却是井然有序的。谁都不敢动,一动就乱了,他要发脾气的。”
  不过那天的童先生却一丁点脾气也没有,反而很健谈:“听说你能背书?背段我听听。”
  表现自己的机会来了,我卖弄地一口气背完了《归去来辞》,本想会博得喝彩,不想却只得到了两个字的评语:“差可!”
  先生说读书必须倒背如流,存在卡片上远不及存在脑海里。当时报端正宣传陆侃如有十万卡片,先生却拍拍肚皮说:“我有百万卡片!”他那才叫背书哩!说着说着,引经据典,张口就是原文,说到《史记》、《资治通鉴》这样的巨著,他也大段大段地背诵原文,即使那枯燥乏味的《食货志》他也如行云流水,朗朗上口。他说:“书背得滚瓜烂熟,那才成了自己的学问。”
  他指责我们:“你们这代人,就是不肯背书。什么叫‘怠’,懒虫之谓也!希望你不做懒虫。”
  这是我平生与先生唯一的一次近距离接触,却给我留下了终生不灭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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