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诞辰百年祭
2014年04月04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汪玉春

  我的母亲关秀芝,生于1914年,卒于2005年,终年91岁。今年是母亲诞辰百年纪念。
  我母亲是中国的最后一代小脚女人。她出生在烟台,出生时,她母亲死于难产。之后不久,父亲替她找了个继母。继母待她不好,在我母亲11岁的时候,就被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所以,我母亲16岁(以前都是说虚岁,实际上是15周岁)上就结了婚。
  到1948年母亲34岁的时候,19年间母亲生了8个孩子,但是由于生活条件极差,只成活了3个:两个姐姐和我。
  对母亲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1948年秋,也就是我出生后不几个月,父亲被从烟台溃退的国民党军队抓去当了兵。过了不久,就有人到我家居住的院子里传口信,说我父亲在国民党军队南逃途经蚌埠的时候死在战场上。来人传口信那天,我母亲在外面做工,家里没有人,这口信就传到了邻居耳中。而邻居觉得把死人的“白信”告诉母亲没法开口,就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这样母亲就失去了当面向知情人求证事件真相的机会,因此我父亲的存亡也就成了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悬念。
  解放以后,我家的状况有了很大改变。但是,为了全家的生计,我母亲这个小脚女人一直在外面做工。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国家遇到了暂时的经济困难。为了渡过难关,国家于1962年关停了一些国营企业,对关停企业的职工全部作退职处理。母亲所在的山东省土产进出口公司烟台分公司(她在公司的绣花厂里当工人)正在其中。当时这些职工每个人领取了大约相当于十个月工资的退职金后回家了。这一年,母亲48周岁,离法定的退休年龄只差两岁。就是这两年之差,影响了母亲后半生的生活质量。试想,一个年届50的人还有再就业的希望吗?她本来是有资格享受退休待遇的人,本来应该是一个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人,但她却最终没有敲开退休的大门,只能依靠子女的赡养加上自己间或捡拾些破烂卖掉换点钱,来维持后半生的生活。现在想起来,这也算是一个小脚女人为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吧?
  母亲当时领回家的退职金只有285.09元。这点钱在今天谁也看不上眼,但当时在母亲眼中可是一笔巨款,是她从来没有见到、没有摸到过的一笔巨款。母亲用这笔钱置办了“两大件”:一辆青岛产的大金鹿自行车和一台上海产的标准牌缝纫机。这两件东西在当时可谓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奢侈品”了。那辆大金鹿自行车给当时已经参加工作的二姐骑着上班用,现在早已不见踪影了。而那台标准牌缝纫机,现在还在大姐家里放着。这台用了50多年的缝纫机,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产。至今我一见到它,就禁不住想到母亲的这段历史,心里就不由冒出一丝莫名的凄凉。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读高二。1968年我离开学校参加工作,到烟台港务局当了一名装卸工。得力于读书时练出的一手文笔,1970年我被调进本市的新闻单位,后来就一直在那里工作。我结婚以后,从家里搬了出去,母亲就和一直没有结婚的大姐住在一起。1996年6月里的一天,82岁的母亲在家里绊倒摔了一跤,右脚踝立马红肿了起来。我回家一看知道不好,赶紧和姐姐一起打车把母亲送进烟台山医院。一拍片,是骨折。医生说,母亲严重的骨质疏松,再加上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做手术了吧。我们听从了医生的建议,采取保守疗法,把骨折处手法复位后打了石膏固定。四个星期以后拆了石膏,母亲就再也没能够下炕行走。从那以后直到去世,九年间母亲一直在炕上生活,就连吃喝拉撒也在炕上。
  到了2002年,单位搞内部改革,规定男性年满55周岁一律内退;同时还规定,工龄30年以上的也可以申请内退。当时我54周岁,按领导的意思是还想留我工作,但是我却利用单位的规定,以我工龄已满35年为由,提出了内退申请。领导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想回家。我说了自己的想法,其中谈到,母亲88岁了,已经是风烛残年,剩日无多。我从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忙忙碌碌,没有好好地侍奉她。我想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陪在她身旁,伴她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领导听到这里,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让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是的,在中国这个以“孝”为大的国度中,当一个人提出要回家侍奉母亲的时候,谁还能够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呢!
  从那以后,我就内退回家了,得以陪伴母亲。就像预料到的那样,我回家以后不几天,母亲就卧床不起了。她只能依靠我的扶助,才能够坐起来。我每天从家里带着三餐饭菜来到母亲身边,和两个姐姐一起,小心地将她扶起,陪她聊天,帮她洗手、洗脸,吃饭、吃药,大便、小便。这样又过了两年多的样子,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降临了。她躺在炕上接连6天基本上汤水不进,也说不出话来,终于在2005年1月16日傍晚,在我内退回家陪伴了她800多天之后,静静地、安详地撒手归天了。
  辛劳一生、清苦一生、平凡一生的母亲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永远的母亲就这样永远地离去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在梦中,母亲的音容笑貌一如生前,我如同她活着的时候一样地同她交谈,丝毫没有阴阳两隔的感觉。只是在醒来之后,才明白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睡梦一场,禁不住潸然泪下。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