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毛泽东会见日本前首相石桥湛山(中)。
安倍晋三放弃了“武器出口三原则”,为下一步修宪铺平道路。
如果今日的安倍想的是“破茧而出”,那么当年的日本又为何要“作茧自缚”呢?要理解这段历史,我们需要讲述一个日本“卖国贼”与他的思想的故事,日本战后令人惊奇的自我约束,以及更令人惊奇的经济奇迹,某种意义上都肇始于他的思想。
本报记者 王昱
与“日本梦”同龄
在中国,“小日本”经常被当作一个贬义词来使用。事实上,日本人也曾使用过“小日本”这个词汇,而且还把这一词汇升华为一套系统的“小日本主义”。提出这一“主义”的人名叫石桥湛山,日本著名新闻人、政治家。
1884年,石桥湛山出生在东京一个日莲宗的佛门世家。在他诞生时,东京街头正在热销日本著名思想家福泽谕吉版的《脱亚论》。福泽谕吉在书中向正在进行明治维新的日本人讲述了一个“日本梦”——与欧洲列强同进退,学习他们,并像他们一样去“开辟万里之波涛”,在全世界建立殖民地,成就一个辉煌的大日本帝国。
在往后的岁月中,石桥湛山与福泽谕吉提出的“日本梦”一起飞速成长,在石桥十岁时,日本战胜中国,他二十二岁时,日本再胜俄罗斯。在日本国运如日中天之际,石桥本人的生活也顺风顺水,1907年,石桥从早稻田大学毕业,次年到每日新闻社当记者。1911年转入东洋经济新报社,石桥在这里一直干到日本战败,先后升任社长和总编。
与“日本梦”同龄的石桥从小受的是大日本帝国要如何如何的教育,然而,石桥却是他那一代人当中的异数。1912年,年仅28岁的石桥发表了“满洲放弃论”,文中公开谴责日本政府正在推行的吞并满洲(中国东北)计划,称这一计划不仅有违道义,而且在经济上得不偿失。
此言一出,很多日本愤青在给石桥扣上“非国民”(相当于“日奸”)的帽子之余,更好奇这哥们儿是不是疯了——日清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费了那么大劲,眼看要到手了,竟然说要放弃,开什么玩笑?
独具慧眼的“小日本”
今天看来,真正疯狂的自然是日本军国主义者而非石桥,但在当时看来,石桥的不被理解是正常的。一直到20世纪初期,强权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依然奉行这样的逻辑。
石桥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他先于大多数人看出了这种“强国”欲望的华而不实。在系统研读过西方经济学理论后,石桥发现在海外谋求殖民地,实际上是一项十分亏本的生意——如果拥有广阔的领土,为了维持社会稳定需要对警察和军队投入大量的资金。比如当时的大英帝国,众多的殖民地给它带来了“日不落”的称号,但真正拿出账本一算,这些殖民地大多都是只会赔钱的负资产。因此从19世纪末开始,英国就掀起了“小英国主义”的思潮,主张放弃殖民地,退回英伦三岛。
就在英国人已经洞穿殖民地游戏的无趣时,当时的日本却仍然沉醉在自己的大国迷梦中,自日俄战争后,军费连年增长,甚至超过政府支出的一半,军队也呈现出尾大不掉之势。
正是基于这一认知,石桥在1921年连续发表了《放弃一切的觉悟》和《大日本主义的幻想》等文章,以大量的统计资料来证明,建立一个殖民地强国在经济上没有价值,“大日本主义”只能是个幻想,并针锋相对提出了“小日本主义”,指出日本最明智的决断是应当放弃所有殖民地,与世界各国结好,并尽可能将军备维持在最低水准,退回本土一心一意以产业立国,全力发展经济。
然而,石桥的这种观点在日本国内当时一片狂热的气氛中根本没人听得进去。
主动“放弃一切”
有关日本和平宪法的产生,战后出任驻日盟军最高司令的麦克阿瑟在其回忆录《往事追忆》中曾这样介绍:1947年某天中午,日本国务大臣币原喜重郎来到他的办公室,在谈话中,币原提出了一个让麦克阿瑟吃惊的建议——在新宪法的条款中,应当加入所谓“非战条款”,要用宪法手段禁止日本有任何形式的军事建制。币原解释说,这样就会达到两个目的:旧军方将被剥夺他们有朝一日可能夺回政权的一切手段；另外,世界上其他国家都会知道日本将永远不会发动战争了。币原说:“日本是一个穷国,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财力花在战备上了。国家所剩下的任何资源都应当用于扶持经济。”
身为军人的麦克阿瑟可能很难理解日本为何要“自毁长城”,但从币原对“和平宪法”的理由表述中,我们不难看出,这种叙述逻辑实际上就是石桥湛山当年所规划的“小日本主义”。战后的石桥投笔从政,活跃于日本政坛,历任多届日本内阁阁员,甚至一度出任首相。他的“小日本主义”在日本战后的影响则更加深远,日本前首相三木武夫正是按照这一思路推动了“武器出口三原则”。放弃使用武力的日本,在战后的经济发展的确如同石桥湛山所预言的那样,用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领土和资源匮乏、没有强大军队的“小国”竟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世界“经济大国”。
然而,在日本战后众多对国家路线的设计中,“小日本主义”的思潮却又是退潮最快的。就连受益于“小日本主义”的日本民众,似乎也在忘记它——本届安倍政府上台前用以争取选民的竞选口号就叫“夺回强大日本”。2014年新年伊始,安倍晋三在他的新年感言中再次强调,“夺回强大日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大日本主义”这个当年石桥湛山竭力批驳的错误理念,似乎又在借尸还魂。
日本曾经忽略了石桥湛山的真知灼见,而今似乎又将再次忽略它。石桥湛山与他的“小日本主义”,这个正在远去的故事值得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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