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战马
2014年05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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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思信
  父亲当过兵,早年在东北抗联,当过骑兵,刚解放那年,父亲退役回到了家。回家时,父亲什么也没带,只带回了一匹战马,战马显然已经老了,却精神矍铄,眼睛比一般的马要明亮。
  那时候交通不方便,我们住的农村没有公共汽车,出一趟门来回也要好几天,生产队里有事了,特别是去城里,队长便来我家央求父亲,求他去城里办事。听到此,父亲多数很兴奋,眼睛跟那马一样亮晶晶的,于是,队长给父亲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办什么事,父亲把纸条塞进口袋,跨上战马,非常威风地奔向城里。
  有时一天,有时几天,父亲办完事,再骑着战马回家。回到家,父亲并不闲着,一边跟马说着话,一边给马打最好的草料,马老老实实地站在父亲身边,像父亲的一个兵,有时,父亲说得深情,马也“噢”地长叫一声,算是回答,像兄弟一样。
  马在我们家时间长了,我们都爱上了这马,只是我们无论怎么爱,喂马时,父亲从来不用别人。他说这马只认他,别人喂食或许马还不肯吃呢。这话我不信,有时趁父亲不在家,我便拿着些草料去喂马,而马只用眼睛看着我,就是不肯吃。
  有一次,我们家的马病了,父亲给马打来最肥的草料,马也不肯吃,父亲就跟马说话,问寒问暖的,马似乎懂得父亲的心情,情到深处,马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点草料,嘴就紧闭起来了。父亲急得流泪了,请来镇上最好的医生来给马看病,医生看了,也弄不明白马究竟得了什么病,便胡乱给马开了些草药。
  父亲得了这方子,像得了仙方一样,给马抓药、煎药、喂药,除了这样,谁家有坐月子的妇女,父亲舍下老脸去求人家挤点奶来喂马。母亲知道了,气得直骂父亲瞎了眼,马成了他最亲的亲人了。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加上每天都对马说话,进行心理按摩,马的身体渐渐恢复了。那一阵子,父亲显得特别高兴,逢人便夸自己的马。可有人却提醒他,这马大概要归公了。
  过了几天,村长来找父亲,说如今开始搞人民公社,你这马属私有,这马也需要归公。父亲执拗不让马归公,村长没招了,请来村支记,村支书给父亲做工作,父亲死活不让,书记急了,说,你是一个共产党员,有没有党性?
  马真的归公了,父亲得罪了村长,村长不再让父亲养马,专门派一个马倌,那人喂马就不像父亲那样专注了。马认人,几乎不太吃东西了,很快就瘦得不成样子。村长无奈,仍然让父亲当马倌,也真怪了,没多久,马便强壮起来。我曾悄悄地问过父亲这是为什么,父亲叹了一口气,“我跟这马是战友,在战场上共同经历过腥风血雨,我把它看做自己的兄弟,每天都在跟它交流,而别人呢,能做到这一点吗?”
  有一次,公社里的干部看中了这马,村长趁父亲不在的时候,把马送给了公社的干部。从此,父亲便觉得少了什么,每天就围着村里转。父亲病了,身体像那马一样,迅速消瘦着,后来,竟然卧床了。一个深夜,父亲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这让我们大惊失色,忙问父亲怎么了,父亲说听到马的叫声了,大家觉得这大概是父亲久病后的幻觉。大家刚说着,就听到了马的叫声,大家出门,却见到那马站在我们院子外。马见不到父亲,就一个劲地叫,叫得全村人都听到了马嘶叫的声音了。
  父亲不能起床,大家扶着父亲见到了他的老马,父亲泪水夺眶而出,老马见到父亲,才停止了叫声,可我却看到了马眼睛中的泪光。
  第二天,公社里的干部还是把马牵回了城,父亲看到心爱的马被人牵走了,老泪纵横,看来,我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父亲果然没有熬过那个冬季,父亲去世第二天早上,父亲的老马不知从何处而来,狂奔进村口,横冲直撞,一不小心,头竟然撞到了村口的老墙上,顿时鲜血飞溅,当场死亡。
  给父亲送完葬,村里把那匹老马杀了,肉煮了好几锅,一家家地分马肉吃,因为这是父亲的老马,村长专门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小锅。当时,我们家饭都吃不饱,马肉的香气布满了我们家整个院子,可那马肉,我们连看都不敢看。直到后来,一锅马肉就馊掉了,我们也没有吃,母亲把那一锅马肉埋到了父亲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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