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水/文 老五/图 歪狗材、怪狗材、贱狗材,皆是西门大官人对应伯爵的昵呼,二人的密昵,于此可见。而应花子这位西门府上最著名的食客,也真没辱没了大官人送他的这一称号:摇尾乞怜,曲意逢迎,傍虎吃食,恰是一块狗材料。 有一次,应伯爵照例来蹭饭,不巧西门庆心情不佳,只是虚让一让:你吃了早饭不曾?伯爵故作妩媚状:哥,你试猜?这有啥子好猜的,西门庆没接这个茬,硬橛橛地反诘道:敢是你已吃过不成?显然没好气儿。没想到这花子,掩口痴痴笑道:竟是这等猜不着!也真有他的,如此忸怩作态,脸皮赛过城墙了。西门庆也被他气乐了:怪狗材,没吃就是没吃,做这等张致!欣然赐饭。你看,这像不像饭桌前的一只狗,故作憨态,摇尾乞怜。唉,为了一口饭,为了可笑的一点自尊,如此丑态迭出,岂不可怜? 此是未曾吃上之前,吃上之后,亦足令人解颐。有一回早饭,西门庆用水面来招待应伯爵和谢希大: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一碟糖蒜;三碟儿蒜汁,一大碗猪肉卤,一个银汤匙,三双牙箸。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那应伯爵与谢希大,拿起箸来,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两人登时狠了七碗。哈哈,“三扒两咽”、“狠”,端的镂魂摄魄,只区区两笔,其馋鬼、饿鬼的丑态毕现矣。 有一回,西门庆收礼得了两包鲥鱼,送了应伯爵两条。及至他与韩道国来求西门庆办事,好不奉承——我还没谢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鲥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与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瓷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对房下说,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你们哪里晓得,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儿,吃到牙缝儿里,剔出来都是香的。公道说,就是朝廷还没吃哩。不是哥这里,谁家有? 送一尾与家兄。送一段与小女。余者依旧糟起来,慢慢自享或待客。哈,两尾鲥鱼,一条也就至多二斤重吧?却让他如此郑重应用到这般极致,借此炫耀了一大圈儿,要足了三方面大大的面子,还小小(只能如此,也只好如此)满足了口腹之欲。呵呵,你看这像不像极叼了一块骨头,神气活现来在鸡、狗、猫、鸭面前趾高气扬,大事饕餮的一条巴儿狗? 但是,你若只看到伯爵虚荣、可怜、可笑的一面,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了他的举荐,当上西门庆伙计的贲四,因监工赚足了银子,却不解事,从未孝顺他一下。他就借与西门庆吃酒取笑时,当众寻了贲四一个破绽,将无作有捏了他一个“僭上”的罪名,慌得贲四第二天,立马送了三两银子与他。 老儿不发狠,婆儿没布裙。贲四这狗啃的,我举保他一场,他得了买卖,扒自饭碗儿,就不用着我了。大官人教他在庄子上管工,一向赚的钱也够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来求我——咬人的狗不露齿,他伯爵嘴下有刀子哩。他把两尾鲥鱼的应用,发挥到极致,真的只是图了个虚荣的面子? 傍虎于前,为的是噉饭于后啊。此所有帮闲、食客的不二法门。面子、里子,他们一样也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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