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没有国界
2014年08月2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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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建信
  理性认识的结果和情绪化的仇恨完全不同,尊重对手,崇尚英雄,不仅更容易使自己强大起来,且有助于脱掉人格伪装。
  1984年,时任中国空军副司令员的王海随国防部长张爱萍上将访美,美国空军参谋长查里斯·加布里埃尔握着王海的手问:阁下就是参加过朝鲜战争的飞行员王海?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加布里埃尔坦诚地说:“我当年就是被你们击落的。”话里饱含敬意,随即他向王海张开了热情的双臂。击落击伤9架敌机的中国空军英雄积极响应,30年前的生死冤家,分别代表两个国家的军人紧紧拥抱。此后两人成了朋友,用美式表达,是“伟大的敌人”成了“伟大的朋友”。被中国空军的另一位英雄韩德彩击落的美国王牌飞行员费席尔,也对击落自己的对手十分尊敬,中国改革开放后两人也成了朋友。中国空军将领也由衷地把昔日的敌人当成朋友,“敌人”之间互相尊重、互相学习,若再用美式表达,这是一种“伟大的进步”。
  军人为各自的国家利益战斗,交战双方并无个人怨仇,胜者尊敬负者,是敬重对手身上那种光芒四射的英雄精神,“手下败将”对胜者尊敬,显示的是一种真诚的学习态度和宽阔襟怀,和情绪化、小心眼儿相反。尊重敌人、视敌人为英雄,在中国传统文化典籍中鲜有记载,倒是“鞭尸”、“碎尸万段”等事例屡见不鲜。还有更甚者,如清代被汉族人称为“第一大汉奸”的孙之獬的遭际,据说蒲松龄的作品《骂鸭》,就和孙的故事有关联。作品写某人偷别人家的一只鸭子煮着吃了,先是皮肤刺痒难耐,继而身上长满鸭毛,悔恨不已,直到鸭子的主人当着“贼”的面骂了一通自家的“鸭子”,“贼”身上的鸭毛才褪去。
  孙之獬(1591—1647),山东淄川县人,明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孙入仕时恰逢阉党走红,便和阉党有了瓜葛,毅宗(崇祯)登基后颁旨废阉党编写的《三朝要典》,孙当众“抱典”痛哭,从此在朝臣中名声大坏,遭参遭骂,被削职回乡。满清定鼎燕京,孙受诏入朝,先后授礼部右侍郎、招抚江西兵部尚书职。在归附满清的明臣中,孙之獬是第一个和家人一起完成“剃发易服”的汉臣,满汉同朝,满臣汉臣分立两列,孙之獬站满臣一列,被推到汉臣一列,汉臣又把“汉奸”推到满臣一列,推来搡去,孙甚尴尬。多种史料记载,孙因此忌恨朝中汉臣,上了建议剃发易服的折子,遂有“十日”、“三屠”等大惨剧,朝野士大夫口诛笔伐,满天下骂孙。孙因“久居无功,市恩沽誉”,很快被革职。顺治四年,孙在家乡被抗清农民军俘获,孙是进士,起初农民军想拉他入伙,孙坚辞不从,农民军施酷刑无效,便当着孙的面杀死其孙子、孙媳。孙大骂,农民军缝其嘴,然后肢解,还不解恨,又在孙头上、身上扎满孔洞,“栽”上毛发,宣示“首倡剃发者”下场。孙家老少七口,悉数惨死。
  孙之獬确系首个“剃发易服”的汉臣,不过据考证,孙并未上过“剃发易服”的折子,李代桃僵的可能性大。因满清入关前“剃发易服”已在辽沈等地推行,清军一进通州即颁“剃发易服”令,是时孙还在山东老家赋闲。从今人考证的结果看,孙还是条汉子,崇祯上台后他敢当众“抱典”痛哭,不伪饰,表真情。被削职回乡,闻被清军俘获的明臣誓死效忠大明事,孙不屑,说:崇祯也值得效忠?孙附清为官三年,曾就宦官弄权、朝臣结党等问题上疏,还直言进谏减免家乡淄川县赋税,应属臣谏。孙始终反对农民军,被农民军俘获后态度不变,誓死不合作。
  和孙之獬同时附清,甚至比孙更早附清的汉臣为数颇巨,附清选择本身已证明了自己“忠于大明”的真伪,事实上他们也都相继“剃发易服”,只是时间上比孙落后了一点。五十步笑百步,这五十步的距离,是封建士大夫分裂人格束成的一支狼毫笔,判处了孙的遗臭万年。孙惨死后,顾炎武也写过庆贺文字,但是顾氏有独立人格,心口一致,满清入关后改原名“忠清”为“炎武”,终生不与满清合作。顾炎武是真英雄,而留下千秋骂名的孙之獬,如果说是小人,也是“大小人”或“真小人”,不是墙头草,他为坚守内心的东西宁肯碎尸,绝不苟活。在西方人眼里,孙肯定也值得尊重,可能还是英雄。西方人心目中的英雄,是内心和行为的一体化,是一种高尚品格,而非我们许多人尊崇的“识时务”的“俊杰”。
  英雄都有国籍,英雄没有国界。
  “没有伟大的敌人,就没有伟大的美国”,海明威本人及作品中透出的力量可视为这句美国格言的形象版。理性认识的结果和情绪化的仇恨完全不同,尊重对手,崇尚英雄,不仅更容易使自己强大起来,且有助于脱掉人格伪装。英雄是一种高尚精神的别名,一种表里如一的人格证明、不可动摇的信念和为信念牺牲的勇气。英雄体内有一种不灭的光,凛然高贵,寄寓形体又超越形体,类似于花的香气:花可凋萎,花香不会。
  (本文作者为军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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