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之慢
2014年10月22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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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建明
爱尔兰的夏天,凌晨三点多钟天就麻麻亮了。假若此刻你不幸早醒,那你将会很惨,你会被拖进一场慢熬时间马拉松。这会儿,时间没有刻度,更没有脚步声,唯一的标识是晨光浑然难察地渐次泛白。你时不时将目光瞥向窗外,心里嘟囔道,天亮了,天可是真的亮了,于是困意全消,神志愈发清醒,于是就开始了漫长的辗转反侧,鸡毛蒜皮的计算与对宇宙人生宏大而又深刻的沉思交错进行。你都腰背酸疼脑袋昏沉了,却发现时间好像仍在原地不动。你忍无可忍贸然披衣走到院子里,却发现天亮起床原来是人类一个统一的行为。家人都没起床,邻居也没起床,整个社区里都阒无人迹,你在这里晃来晃去不觉有点不正常吗?于是只好再回到床上假寐。太阳终于明晃晃地照着屁股了,鸟儿们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哦,都八点多了,五个小时的马拉松该结束了吧?然而,社区里仍然静悄悄。唉,多么清洁的空气!多么澄明的阳光!我勒个去!可惜了这么好的早晨。
这里没有早市,没有油条豆腐脑,甚至都没有晨练,家家户户睡懒觉。九点以后,养精蓄锐地来一块三明治、一杯牛奶,之后,便开始收拾行装,携家带口,或开车或骑自行车,陆续赶往公园或市郊。他们将在野外度过周日。他们仰卧或俯卧在草地上晒太阳,把衣服脱至不能再少；他们坐在爬满青苔的木椅上透过墨镜仰望天空。他们悠闲得像蓝天白云下放牧的牛羊,时间就如免费的自来水,压根没有浪费的概念。
这里的邮差依旧很活跃。一个精瘦驼背的邮差几乎每天都要光顾我家,只要听到邮箱的金属盖帘哗啦一响,就知道有信来了。本来可以用电话或短信或伊妹儿解决的,这里却一定要通过邮局发送信函。比如航航的学校有什么事情要通知家长,你不用电讯也就罢了,但完全可以把信塞到书包里让孩子带回呀,何况每个家长都要去接孩子,老师将通知面交家长不是更快、更妥当、更省钱吗?但人家不。人家非得要将一封精致的信通过邮差交给家长,哪怕要晚上两天。
由于身体原因,我们打算多住一个月。签证到期还剩半个月,于是赶紧准备向移民局申请。如果开车去移民局将申请材料递交,也就半个小时。但人家不接受面呈,必须经过邮政。无奈只好挂号寄走,并采纳了一位友人的建议,在信封上写了两个醒目的字:特急!或许就是这二字起了作用,移民局很快回了信,称申请正在审查中,请耐心等候。如搬家更换住址,务必尽早告知他们。这让我们兴奋,毕竟是移民局嘛,效率就是高。听口气,批准也是问题不大的。然而,审查从此泥牛入海。一直到签证过期了半个月,一封懒洋洋的信才寄到孩子手中:你父母走了吗?如果没走,请告知我们,以便继续审查。哈!老爷您可真逗。我们要没走,那不成了非法移民了吗?
慢条斯理,雷打不惊。没有什么事能打破这里的节奏。孩子上学这事够大够要紧的吧?那也不行。航航他们放暑假了,两个月。学校利用这假期欲翻修教室的房顶。刚拆了瓦,却发现下边有蝙蝠们的窝。根据当地法律,这窝是不能随便拆的。于是停工,开始一级一级上报,一直报到议会,最后开会决定选址挪窝,挪到就近的玛丽公园。而玛丽公园正赶上举办露天音乐会,要持续一个多月。再好的音乐,震耳欲聋,蝙蝠们是不肯去遭罪的。好吧,那就等夏季音乐会结束后再说吧。现在可好,开学了,没办法,只好让孩子们挪窝,挪到另外腾空的教室去。
最折磨人的是买房,特别是买二手房。买卖双方都要经过中介机构,双方都要聘请自己的律师,买方当然先要参与竞价,竞价成功后,还要请专家现场勘查房屋结构与质量,写出评估报告。如果房屋正在出租,情形要更复杂。这根长长的链条上,每个环节都可能成为延时的坎。链条上的大爷不是这个休假就是那个休假,假日神圣不可侵犯呐。此前女儿他们看好一处房,磨叽了四个月也没成交。你见不到房主,你不知他到底怎么想、为什么这么拖拉；律师也不让人相信,他恐怕是去忙更挣钱的事务了吧?你甚至要怀疑中介是否从中捣鬼、有什么猫腻。憋一肚子气,最后终于退出。那就再选一处吧,没想到经历的情形依然如故。又是四个月过去了,合同还没签成。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不是三十年前从西方传到中国的理念吗?这账不能细算呢。买房的钱存在银行,几乎零利率,倘若在我们国内投资,年回报率总有百分之十几吧?想想每天都有几百块钱白白流走,而自己却还得租房付房租,谁能相信这慢条斯理的国家会被评为世界最好国家呢(爱尔兰今年被英国一家机构列为世界最好国家榜首)?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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