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醒着做的“大国梦”
——《罗马人的故事》的启示
2014年11月15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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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如果要推选一套在中国图书市场上既通俗又靠谱,还特别火的古罗马史专著,大约非日本作家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莫属。前不久,年近八十的盐野七生首次到访中国,受到了王石、吴晓波等不少名人的追捧。一个日本女人所讲的罗马的故事,为何在当下的中国掀起如此热潮呢?我们又为何应该阅读它?
  本报记者 王昱
为何读罗马? 中国曾经的“对照组”
  前一段时间,同样是由日本人撰写的另一套书《中国的历史》,在中国的图书市场上也很热卖。在这套书的第四卷《三国志的世界》中,作者金文京教授提出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论断,他这样说:《三国演义》虽然开篇就提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但恰恰是在三国时代,这个定理其实并未确立。因为在真实的历史情境中,中国是自汉代起刚刚进入统一而稳定的“帝国时代”。由后汉而至三国,其实是中国由合而至分的第一次轮回。因此,如果你跟曹操、刘备这些人“换位思考”,会发现他们对当时乱世的看法更可能是这样的:天下如果重归汉统,那是毫不奇怪的(诸葛亮就死抱着这一理想)。同样的,如果就此陷入永久的分裂,几个皇帝各霸一方,也是毫不奇怪的(孙权肯定有此打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反而是后来真正出现的那种“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
  认为中国如果自三国以后陷入永久分裂也“毫不奇怪”,这个想法对于已经把统一视为政治正确的中国人来说十分离经叛道,尤其是提出该猜想的作者又是个日本人,这就更让人疑心此论是不是别有用心了。好在,如果我们放眼世界历史,会发现在当时的西方,的确曾存在过一个大帝国,它曾经与汉王朝并立于世,又几乎同时倒下。而这个帝国,后来果真再没统一过,它就是罗马。
  粗看罗马历史,会发现它很像是历史老人为中国在西方设立的一个“对照组”。两个帝国几乎同时兴起:当项羽在乌江边抹脖子的时候,汉尼拔在希腊喝下了毒酒,两位大英雄用各自的死亡宣告了汉王朝和罗马已经除掉了自己最大的敌人,开始向着帝国的征程一路狂奔;而这两个帝国又几乎同时衰落:中国“五胡乱华”陷入空前大动荡之时,罗马也在边境少数民族的入侵下土崩瓦解。两个国家至此的剧本一模一样,区别在于之后的故事:罗马帝国在公元4世纪末一分为二,此时的中国也陷入南北朝对峙的混战时期。四百年后,隋朝的建立使中国重新恢复统一,罗马却一去不复返,它成为了欧洲人脑海中的一个魅影,时常闪现,却从未再临。
  罗马曾有着与中国相似的开始,却最终走向了不同的结局,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罗马“万劫不复”呢?用心打量一下这个“对照组”,恐怕会为我们审视自身历史提供新的角度。
为何是盐野? 并不纠结的“领路人”
  说明了罗马的故事为何值得一听,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为什么人们放着西方人写的罗马历史不读,要去热捧一位旅居欧洲的日本老太太写的书呢?
  的确,对于罗马的历史,最熟悉、最亲切的莫过于西方人。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希腊是欧洲文明之母,而罗马则是欧洲文明之父。然而,就像儿子对于父亲的评价往往容易走极端一样,西方历史学者对于罗马历史的评价也常常会夹带许多“私货”。
  就说最为著名的罗马史专业著述——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吧。身为专业历史学者的吉本虽然对罗马的衰亡过程论证严谨,考证严密,但真正细读此书后,你会有一种被作者牵着鼻子溜了一圈的感觉——由于成书于19世纪的英国,受当时的观念影响,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去“黑”罗马帝国末期的基督教会,将其说成是造成罗马帝国衰亡的罪魁祸首。与之相对的,是将异教时代的罗马描绘得一团漆黑,这也是不少深受基督教浸润的西方通俗文学的一贯立场,从显克微支的小说《你往何处去》到最近热映的好莱坞大片《庞贝末日》,异教的罗马都以那么一副残暴、荒淫、活该遭天谴的面孔示人。
  也许正是因为罗马这个“父亲”对于欧洲的影响太过巨大,罗马之于西方人,其实是一座难识真面目的庐山。他们在谈论这个远去的父亲的背影时,容易陷入自己的感情世界中。想要真正心平气和地审视罗马,找到它无法再次崛起的原因,我们确实需要一位不跟它沾亲带故的人领路。
  在这种背景下,盐野七生作为一个旅居意大利40余年的日本女性,这一独特的身份,让她成为一位别具一格的记述者。从她讲述罗马故事的字里行间中我们不难看出,盐野对罗马同样有着特殊的感情,但这份感情如她自己所言,更像对于情人的爱,而非对于父亲的纠结。她用女性对恋人特有的敏感,去捕捉罗马历史上那些英雄们在每一个决断时刻细腻的心理动态,精细到让你感觉到历史人物的心脏跳动——当恺撒渡过台伯河,当布鲁图刺出他的匕首,当屋大维关上战神的神庙,当安东尼努斯宣布向所有人普发公民权,当君士坦丁举起基督的旗帜——罗马历史转折的密码蕴藏在这些人物决断的瞬间之中。这些瞬间也只有对西方文明虽然习惯,但仍身为“他者”的盐野七生才能捕捉。
为何在当下? 似曾相识的“大国梦”
  在盐野七生的笔下,有一个命题其实贯穿整个罗马的发展——那就是制度的不断改革。而每一次改革的成败,其实决定了这个国家的兴起和衰亡的走向。
  罗马本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罗马人的故事》的第一部《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中我们看到,这个国家在发轫之时,聚集的其实是一帮被希腊世界边缘化的loser,罗马城和水泊梁山也没啥区别,偶尔下山抢抢女人(萨平战争),间或山寨内部还搞搞火并(驱逐国王)。然而,与一般江湖好汉不同的是,早期的罗马人特别善于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在扩容中不忘改进自己的体制。
  盐野七生花了很大的笔墨去描写,罗马在从城邦而至城邦联盟、由城邦联盟而至国家、由国家而至帝国的过程中,其体制是怎样逐步嬗变的。在盐野的描述中,我们分明能够感觉到,自由、宽容、对民主的珍视和对独裁的提防是罗马前期改革贯彻始终的理念。是这份理念而非罗马诸神,护佑着罗马完成自己的伟业。
  然而,促使罗马人发家的这些精神,最终却又被罗马人自己弄没了。在罗马故事的后半段,帝国内部对维持稳定的需求超过了对自由与宽容的向往,罗马人开始容忍集权。当戴克里先大帝自己头上的“公民冠”换做王冠,当君士坦丁大帝为自己披上君权神授的外衣,这个曾经给世界增添无数亮色的帝国,已在“维稳”中一步步落入旧式东方帝国的俗套,罗马在这种俗套中丧失了当年的锐气。
  美国的开国元勋麦迪逊曾经提出过著名的“麦迪逊两难”问题:一个国家的政府想要高效运转,就必须具有足够的权力,但如果一个政府被赋予了过大的权力,则很容易滑向独裁,最终导致社会因丧失活力而衰亡。在高效政府与活力社会之间,到底应该怎样把握好平衡,这是个问题。
  罗马的历次改革,本质上说就是不断在回答“麦迪逊两难”。国家的体量越是增大,对高效政府的需求就越是迫切,违背自由精神、建立独裁政府的诱惑也就越巨大。国家是否愿意为追求强大而丢失“本心”?曾经在这个问题面前保持清醒的罗马人,在“大国梦”越来越近时最终糊涂了,沉睡了,他们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并最终决定了自己衰亡的命运。
  立国的信条一旦死亡,社会的活力一旦丧失,国家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恐怕是罗马衰亡后不能复兴的原因所在。这个国家前后迥异的命运会告诉你:如果你为了追求强大而放弃自由,最终你会既失去自由也失去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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