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老”:时代“透支”的新伦理
2014年12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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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济南最大的社区之一名士豪庭,小区花园每天都被成群的老人和宝宝“占领”,操着各种方言的老人三五成群,讲述着他们从五湖四海来这儿看孩子的心得。
  这样的场景在城市随处可见。接送孩子,买菜做饭,甚至买房排队,都少不了老人的身影。
  这算是父母的“颐养天年”,还是子女的“啃老”时代在变,家庭伦理也在变。孰是孰非,辩也辩不清。
本报记者 张榕博                       
□“姥姥的职责,逃不了”
  失眠,焦虑。
  天刚蒙蒙亮,54岁的北京退休职工韩晓华就担心自己起晚了,生怕女儿女婿去上班,独留1岁的外孙女在家出意外。
  她和女儿、女婿的交接班时间是每日早7点10分、晚7点半。每晚等她到自己家时,已接近10点了。
  陪伴女儿中考、高考、找工作,再到选房子、办喜事、伺候月子,如今又帮着看孩子,韩晓华觉得自己就是“上了发条”的慈母。她想跟女儿请几天假,去一趟丽江歇歇,一直说不出口。
  “不是怕女儿怪我,是她和女婿太忙,年轻人有一份工作不容易。”韩晓华说。
  如韩晓华一样,从临沂赶来济南的张春兰也在给女儿看孩子。为了啥?“这就是做姥姥的职责,谁也逃不了!”张春兰笑道。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曾提出,中国的代际关系是反哺模式,亲代抚养子代,子代赡养亲代。
  很难说父母为子女做饭看孩子的现象,算不算违背了上述“反哺模式”。或者说,这算不算“啃老”。
  不可否认,在中国经历的这一波发展大潮中,年轻人面临着巨大的工作、生活压力。接受父母提供的生活服务甚至财力支持,也相当普遍。
  每周五和周日,小夫妻陈大川和李楠楠的母亲就会出现在替班照看孩子的路上,一个从济南到北京,一个从北京回泰安。
  月收入3600元,还房贷和信用卡就占了大半。陈大川坦言,自己30岁了,却还在向家里要钱,这让他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生活催促着陈大川们继续向前,也催促着中老年人去接受这一现状。
  最终,当“啃老”被大多数父母心甘情愿地接受时,便成为新的家庭伦理。
□不愿“啃老”被骂不领情
  尽管仍有很多声音反对“啃老”,并认为这是年轻人缺乏独立意识的体现,但在今年6月通过的《山东省老年人权益保障条例》中,防止“啃老”的条款中加了一个限定词——“恶意”。
  对此,法律专家解释说,立法内容一方面尊重传统的家庭伦理,一方面也要适应当前社会的实际需要。直白地说,法律并不完全否定“啃老”。
  父母爱子女,早有“孺子牛”的典故。《左传·哀公六年》记载,齐景公十分疼爱庶子荼。有一次,父子俩在一起嬉戏,齐景公作为一国之君,竟口衔绳子,让荼牵着走。不料儿子跌倒,把齐景公的牙齿拉折了。
  由此可见古人爱子之甚。如今亦然。
  网名“潇洒小妞”的云南网友发帖“诉苦”自己从小到大都是靠父母养活,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不再“啃老”了,反被父母骂不领情。
  “我说,我有工作啦,不想用你的钱。一用你的钱,我就感觉我不孝。我妈就急啦,你是我女儿,我赚钱就是赚给你用的。你妈的钱你都不要,咋这么不领情呢!”
  由此可见,在“啃老”并不危及父母生存之前,父母再怎么溺爱仍不为过。
  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教授穆光宗曾撰文指出“孝就是使带给父母的满足效用最大化”。如今看来,帮助儿女买车买房、让儿女有出息,就是当今父母的最大满足。
  还有一句话,或许人们听得更多,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山东,许多天天被父母逼婚、逼孕的年轻人都深有同感。反观如今父母对子女的经济投入,大部分不在创业上,而是买房、买车、照顾下一代上,生怕子女因为没钱结不了婚、断了后。
□古人“啃老”是讲可持续的
  那么,讲孝道的古人就不“啃老”吗?这其实也是误解。
  老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在古代非常受用。不过此“家”非今天之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而是聚居于一地的大家族。
  北京大学历史系副主任王新生说,这是一个放之东亚而皆准的老理。过去,人们以家族为单位群居在一起,共同耕作,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子代不仅有经济与生活上的“啃老”,还有知识与文化上的“子承父业”,并且分享父母的“朋友圈”,一代代继承下去。相反,如果一个家庭成员离开家族,便很难在社会上立足。
  举例说,影响山东的28个文化世家中,济宁孙氏、聊城杨氏、聊城傅氏、济南房氏等家族,都经历了祖辈农耕创业、诗书传家、数代之后入仕做官,再反哺后代的过程。
  即使在上世纪80年代计划生育以前的中国农村,家族生活依然流行。
  不过,历史上的“啃老”有一个“还款期”。山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周尚兵说,这就是子女反哺父母,不同于今天简单的赡养义务。
  “集体主义的大家庭没有绝对的‘啃老’,因为每个人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子女到了成年,就要反哺父母和家族。”至于反哺形式,除了经济层面,《弟子规》和《孝经》中还有具体规定。例如,父母仙逝,子女需守孝三年。
  此外,古代虽然有嫡子继承祖业的传统,但原则上不倡导分家。比如徽商,每个家族都会建立“公共基金”,每个参加劳动的人都有“份子钱”,好吃懒做者拿得少一点,但也不至于饿死。
  由此可见,古代人“啃老”是讲可持续发展的。
  王新生说,在工业化替代农耕文明以后,人们从家族中分离出若干个小家庭。子女成年结婚后,父母与子女之间在物质与精神上彼此独立,传统投入与反哺的代际关系实际已被打破。但今天的房价、物价、教育、医疗等发展成本高昂,让成年子女不得不继续向父母寻求支援,而父母能获得的“反哺”,则仅剩精神上的满足。
□“无限啃老”    的风险
  最近,韩晓华被查出疑似淋巴癌,这让她有些担心“如果我累病了,积蓄也花光了,儿女能给我什么”。
  这是许多年轻人没有认真想过的。
  陈大川庆幸自己的父母有一份稳定的退休金,养老不愁,但他的同事小鲁没有这么幸运。
  小鲁的父母放弃了农村的土地,跑到北京照顾儿子一家,结果没几年竟双双患病。小鲁没想过,父母如今除了他,已经没有退路。
  实际上,在欧美及日本等发达国家,也存在相当数量的“啃老族”。不过,这些国家的家庭收入和社会福利都较高,“啃老”也是“有限负担”,父母尚能从容应对。王新生说,正因为有这一层物质保障,日本社会的传统忠孝观念才延续至今。
  但在中国,年轻人生存压力巨大,老年人群体数量剧增,社会保障兜底作用却不明显。因此,有专家担心,“无限啃老”终有一天会导致家庭关系破裂。
  这并非空穴来风。
  《北京日报》曾报道,北大高材生小魏游手好闲,厌恶劳动,“啃老”10年,被父母告上法庭,要将其赶出家门。
  有律师甚至建议,做父母的应该向子女要一张欠条,如果子女未尽到赡养义务,父母就可以拿着欠条要求子女偿还付出。
  当然,当一切回到家庭伦理本身,又有几个父母会要求子女“还款”呢?
  “如果能让我的子女有出息,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代代相传嘛!”陈大川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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