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组谢幕背后
吃“皇粮”的都不饱怎么分给“地下党”
2014年12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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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陈玮 实习生 刘娇娇
  在被称为“版权元年”的2014,字幕组们的生存空间骤然收缩,显然在意料之中。各支战斗在“地上”或者“地下”的字幕组接连谢幕,一个个“神翻译”像墓志铭一样在各大网站刷屏。
  在翻译中插入本土方言或者俚语,并非不可。傅雷翻译巴尔扎克的作品,用的是上海方言,但是你认为他唐突吗?一点都不。反观现在,由雅变俗,由“地上”转为“地下”的各式影视翻译,其中一些确实有点拿不出手。这背后是速度的逼迫、水平的制约,哦对了,还有四大译制单位的垄断,不管什么原因,翻译本身正在渐渐边缘化。
做不成傅雷,那就负责雷吧
  “‘terra’字面释义是‘土地、地球’的意思,怎么影片会翻译成‘特蓝星’?”蔡佳怡在北京一家公司负责外语片引进,毕业于汉语专业的她,着实被11月上映的《银河护卫队》的翻译雷倒了。
  《银河护卫队》的槽点不止于此,美国脱口秀译者“谷大白话”列出了该片80处错译、漏译,比如将带有侮辱性的词语“rodent”——“鼠辈”译成“小浣熊”,“这完全曲解了原文的意思。”
  对于译制片来说,《银河护卫队》的“曲解”并不是个例,美国科幻电影《环太平洋》中,原意为“手肘火箭”的台词在内地版中文字幕变成了“天马流星拳”。
  八一电影制片厂的贾秀琰,也就是《银河护卫队》、《环太平洋》的译者,并不认同网上对其“随意篡改”的指责,她说译制片的翻译,有相当严格的一套流程。
  一般说来,外语片需要做两次字幕,由片方做第一版比较粗略的字幕,送交广电总局审查。如果审查通过,再由影片驻中国的发行公司委托中影或华夏进行译制。中影集团进出口公司会把这项工作分配给四个译制单位:中影集团译制中心、上海电影集团译制片厂、长春电影集团译制片厂、八一电影制片厂。贾秀琰就是这样接到了翻译的本子。
  贾秀琰说,某个词翻译成什么,很多时候是由发行方决定的。译者会提供一些意见,比如“特蓝星”,就是与片方沟通的结果。
  以上还是在电影院正儿八经放送的字幕,比这些“正规军”更加“嚣张”的,是生长在民间的字幕组。近日,随着人人影视、射手网等电影字幕网站相继关闭,关于字幕组的“逆天”翻译也被整理成段子,成为各个网站的头条笑料,比如:“comedy”(喜剧、马戏)译成“在德云社听相声”,拿国足后防线形容孩子弱不禁风,危急关头喊声“救命”,被翻译成“春哥,救我”。
  在字幕组这样的民间自发组织里,也有自己的一套流程,魏铁在字幕组圈里混了近十年,曾经与人人影视有过合作。“几个大的字幕组负责找片源,比如在美国电视上录电视剧和字幕,再将电视剧拆分成段,交给几个人翻译,最后再交回总监,审核后将字幕压缩上传。”在青岛一家日剧字幕组做翻译的赵倩楠说,最后还会有一个校对的环节,将几段翻译收回统一起来,勘正错误。
  即便有严谨的流程,译制片的质量仍然无法保证。比如2012年引进的大片《悲惨世界》,其翻译被认为是“韵味全无,误译多多”,比如英文原意“把旗杆拿过来”,被译成“降旗”。
  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王克友说,现在电影翻译开始有娱乐化、生活化的趋势,经常会用流行语取代原文。
  “以前上翻译课要求必须‘信达雅’,可是现在的影视翻译,雅完全被俗替代。”赵倩楠说。
  在翻译中插入本土方言或者俚语,并非不可。“举个例子,所有的翻译家里面,最好的是傅雷,傅雷翻译的巴尔扎克的作品,都用上海的方言,但是你认为他唐突吗?一点都不。”著名历史学家顾晓鸣说。
  顾晓鸣认为,现在译制片失去了过去的洋腔洋调。“不管是故事片的翻译还是动画片的翻译,其实是社会整体面貌的一个缩影,应该谨慎对待,而不应该是不伦不类。”

速度,听清楚,我要的是速度
  贾秀琰说,进口片给的译制时间通常很短,尤其是分账大片,一般都是在上映前一个半月拿到剧本和音像素材,要在20天内完成翻译、配音、审核等多个流程,留给翻译的时间就更短了。
  “翻译是个细活,需要有时间挖掘、琢磨。”王克友说。赵倩楠认为,按照一般情况,翻译一集40分钟的电视剧,按时间拆开分给五六个人,起码要一个星期才能完成,光校对就得花至少两天的时间。“为了翻译一部涉及体育的电视剧,光弄懂一个橄榄球赛的背景,就花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魏铁说。
  湖南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影视翻译的讲师李颜说,影视翻译人员较之小说有更多的限制,比如字数要相当,口形要配合,还要考虑语速。此外,由于英汉两种语言分属不同的语系,若要达到流畅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短时间内,要想完成流畅的译文,最简单的就是用网络流行语或本土化的语言,取代需要琢磨才能用汉语表达出来的意思。”王克友说。
  拼速度,对于字幕组来说,远胜于对质量的要求。魏铁说,绝大多数字幕组是没有任何利润的,即使有也只是微利。看一个字幕组是否成功,最重要的是看有多少粉丝受众,而一般受众都会选择第一个挂出字幕的字幕组。
  “字幕组获利的方式是挂靠视频网站。”一部需要一周才能翻译到考究程度的影视剧集,有的视频网站两个小时内就要拿出来。赵倩楠说,最近某家大型视频网站引进一部日剧后,选择的字幕组是最快上传的,而不是仅慢一天、但质量更好的那家。
  译文的质量,在追求速度的前提下渐渐没人理会。“按理说校对应该是一个字幕组最重要的工作,将几个人的翻译统一成一个风格。”魏铁说,现在这项工作,变成了简单改正明显的错误。“当你看字幕翻译的时候,有人名、地名前后不一致,说明校对工作没有做到位。”赵倩楠说。
  “字幕组里科班出身的很少,至少翻译英美系剧集的字幕组是这样。”魏铁说,不少人进字幕组,是为了提高英语水平,这样的人一般呆不长,能呆一年以上的人已经很少。“业余字幕组水平有限,再加上校对不过关,根本没法保证质量。”
  “有些翻译,在汉语里难以找到符合原文情趣的对应词,就用俗语来取代原文表达,这叫对等翻译。”王克友说,这样的俗语化翻译在很大程度是由于水平的限制,没有办法准确表述。“但流行语的表述不会太长久,会随着时代发展被淘汰。”
  不少网友已经开始抵制这种翻译方式,网友龙暮云说,网络化的翻译让人感觉生硬不自然,看电影的感受都被破坏了。

吃“皇粮”的,一年靠翻译也就挣两万
  “现在全中国懂英语、法语的人太多了。”顾晓鸣说,“翻译糊弄中国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与过去相比,翻译已经下降到了一个辅助地位。”王克友说,过去懂英语的人少,观众需要凭借翻译才能够理解影片。“现在年轻人英文底子不错,多少能听懂一些,翻译对观众的吸引力减弱,不再是不能缺少的。”
  在这种情况下,翻译成了越来越边缘化的职业。据资料显示,目前中国每年的引进片数量有限,就几十部,四大译制片厂领完后再分给下面的翻译,一人一年只能翻译五六部,全部翻译酬劳不超过2万元。
  据公开报道,仅在八一译制片厂,除了制片人是固定的译制片厂的编制,其他职务都是一人多职,比如贾秀琰的编制就在宣传部门,还有的翻译原本是配音演员或录音师。
  华中师范大学武汉传媒学院教师孙黎认为,目前国内每年引进的外国电视、电影作品数量有限,无法满足我国观众不断增长的文化需求。即便引进海外剧集,经过一系列的审查甚至删改,也会丧失一些原汁原味的文化气息。
  贾秀琰表示,“谷大白话”列举的所谓“错误”,有一些是故意为之。因为有一些比较粗鲁的词或者有性暗示的笑话,是不允许出现在官方字幕里的。比如《银河护卫队》中,有句台词是“屁股里插了棍子”,它其实是个美国俚语,原指那些假正经的人,但这种词是禁止出现在银幕上的,所以最后改为“扭扭屁股”。
  大银幕的规矩,民间的字幕组可不管。在最新一集的《生活大爆炸》中有句台词“Sphincteric-tightenting”,被无所畏惧地翻译为“菊花一紧”。“或许字幕应该有一个共通的标准,但现在字幕组生存都成了问题,还怎么考虑质量?”魏铁说。
  如果想让字幕组“守规矩”,首先要承认字幕组的合法性,但现状是,字幕组仍然活在侵犯版权的灰色地带中,渐渐被抵制出局。
  当然,也有字幕组成员实力强于“正规军”,贾秀琰承认,有些字幕组成员对于英美国家文化的了解,值得自己学习。不少人呼吁,在影视翻译人才缺失的情况下,引入民间字幕,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如果放开字幕组,引入竞争,大家可以选择的余地增多,那么质量问题会迎刃而解。”顾晓鸣说,
  目前四大译制单位的垄断地位没有被打破,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版权保护。
  如今,魏铁已经离开字幕组,自己在家做一些较早的电视剧的翻译,比如正在翻译一部澳大利亚20世纪90年代的电视剧。没有时效性,他可以沉下心,慢慢打磨翻译的质量。“对于我来说,做字幕没有任何功利,纯粹是分享乐趣。”赵倩楠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时刻,是做的字幕被网友下载后,在论坛上说一句:“辛苦了,字幕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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